我的几个小学老师
八十一子
珠算老师
珠算课就是教使用算盘的课。眼下的孩子们要到博物馆才能见到算盘,但我念小学时那是“必修课”,在四年级每周要上一堂。上课时教室里很热闹,算盘珠子劈劈啪啪乱响不说,很多同学还在口中出声或不出声地念念有词,背着口诀,“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三一三余一,二一添作五”。
珠算老师个子很小,走路却飞快,腋下好像总是夹着一把算盘。他戴一副度数极高的近视眼镜,镜片上的圆圈一圈套一圈,把他的眼珠聚焦在镜片的中心,变成两个小黑点。他的眉心有道皱纹,刻度很深,直直地竖立着,使他显得随时都在发怒。
同学们都很怕珠算老师。怕的不是他样子凶,而是他的“弹子功”。他要是看到哪个学生心有旁骛,不听警告,就会顺手抓起一个粉笔头,照着那个倒霉家伙的额头 “啪”地一下打过去。他的准头极好,哪怕你远远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照样首发命中,在你额头正中留下一个白点。那时候有个电影叫《飞刀华》,里头有个姓华的好汉,让人背靠门板站着,平伸双臂,他可以在十几步外把五把匕首一把一把甩过去,插在那人的腋下,脖子两侧,还有头顶。我们看电影时就想到我们的珠算老师,一致认为他有资格参加飞刀华的杂技班。说着说着,我们都很有些感觉骄傲。
可是有一次,珠算老师的粉笔头竟然没有打中目标。不幸的是,没有被打中的这个目标就是我。我那时正在偷偷地看一本连环画书,忘了是本什么连环画了,总之肯定是十分精彩,以至于不但粉笔头打在身后墙上的声音没有听到,连老师走到课桌跟前了我都还不知道,直到突然之间有人从我手中一把夺去连环画,我猛地抬头,才察觉大祸临头了。大约是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老师夺了书还不解恨,把我的算盘抓起来,手一挥,扔到窗外去了。
不待我清醒过来,老师已经回到了讲台上。我埋头坐着,听着教室里的算盘劈啪声好像是额头被粉笔头击中的声音。好容易熬到下课,赶紧抢出门外去找我的算盘。绕到窗下一看,坏了,算盘架子散开了,算盘珠子滚了一地。几个同学帮着,爬在地上寻了个遍,还是差了几个珠子没有找到。
还好那时候我家隔壁就住了个会计科的科长。科长的儿子跟我同学。他回到家,不言声地拿来几颗算盘珠子。虽说这几颗珠子大小不一,颜色也不齐,凑合着装到我的算盘上,再拿铁丝把算盘架捆好,总算又能去上珠算课了。
体育老师
小学三年级的体育老师是个青年小伙子,练石锁练的膀大腰细,肩膀上、手臂上的肌肉一块一块鼓着,加上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很是威风凛凛。后来我在电影里看到法国外籍军团的士兵走路也是那个样子。他教我们跳高跳远,短跑,打篮球、乒乓球。那时候大概还小,上体育课男女学生没有分班,集合站队在一起,然后分开活动。
这天老师让我们带上游泳衣裤,全班来到学校附近的一条小河边,学习游泳。那河虽说不宽,河水却是蓝蓝的,很深的样子。老师先是让男生女生分批在河边一个棚子里把游泳衣换好,然后到岸边集合。大家站成两排,听他讲解蛙泳的要领。他在队列前做着示范,教我们怎样蹬腿,划手,抬头呼吸。
教完了动作要领,体育老师站在队列前,两腿分开,双手叉腰,大声地讲解游泳安全注意事项。开始时大家都听得很仔细,不多一会儿,队列里女生那一头发出了轻微的“吃吃”笑声,有的女生还把脸转到一侧。男同学们如我等总是很迟钝,不明白她们笑些什么。身旁有个男同学碰碰我的肩,耳语道,“看那帐篷”,原来是老师的游泳裤高高地被顶着。一时间也都跟着傻笑,只见老师的嘴唇动,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老师大概觉察到了,三言两语结束交代好分组,让大家下水。
我那时候还不会游泳,却胆大包天,把带来的一个汽车胶皮内胎扔到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准它就一步跳过去。谁知道怎么搞的没有能够抓住轮胎,掉到水里,一下子没了顶。现在想来那时候肯定是两脚乱蹬,两手乱划,往肚子里灌着水,十分狼狈。三划两不划地,不知怎地就被人抓住手臂,推出水面,重见天日,又被人托起来,送到了岸上。
我坐在地上,连呛带咳, 却见体育老师跟着爬上岸来,两眼冒着怒火,责问我为什么明明不会游泳,却不听他的话去参加他亲自带领的小组。我虽然惊魂未定,心里还是清楚的,不敢吭声,心想,我不是没有听见你说什么吗,都是那顶“帐篷”惹的祸。
就在那年我学会了游泳。
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是我的小学老师里被公认学问最好的。他不光语文讲得好,还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据说他发蒙时念的是私塾,后来进了学堂,念到高中毕业,就开始教书了。老师那时有四、五十岁吧,灰白的头发剪成平头,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穿着洗得发白的曾经是兰色的中山服,衣领的风纪扣总是像军人一样毫不苟且地扣着。
现在想想,那时的课文内容泛政治化,语文老师一定十分难为。印象中老师常常把课文中出现的一些成语拿来大讲特讲,引伸出一些古代故事。每个星期一定要做一篇短文,过一、两天发回来,上面总是有很多红笔圈点。要是圆圈多,甚至还有一两句赞语时,心里也不免得意。
语文老师同时也是班主任。在五年级时,他领着同学们搞了好几个课外活动小组,有作文组、美术组什么的。这些组我都参加了,但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宁可在放学后,甚至逃学,跟几个成绩很差的同学上山玩“打游击”。后来干脆就不去参加课外活动了。不过,有时候见到他们办的墙报,看着上面贴的图画、作文,抄写的诗词,心里还是很嫉妒,特别是那上面常常有我那时候暗暗地心仪的一个六年级女生画的画。还有就是这些课外活动有时候在老师家里,同学们偶尔有机会看到老师写字作画做示范,也令人羡慕。
见我不太求上进,老师对我很有些失望。有一次,在我又一次闯祸后,老师跟我谈话,叫着我的名字,像在给我算命一样,说,你呀,本来是一条直直的路,你偏要去绕一个大弯,将来要吃很多苦头,好在你总是一定能够到达你的目的地。现在回头看看,不知道我达到任何目的地没有,但是总是在绕大弯,这是肯定的。
没多久“文化大革命”来了。学校停了课,大家都闹起革命来。小学里有“红小兵”,搞些“金猴战斗队”、“玉宇司令部”什么的,用的名字都是毛泽东诗词里的一些词语。有一天,我心血来潮,也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出去,批判我的语文老师热衷于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现在全然不记得胡说些什么了,只记得是模仿着鲁迅的杂文,照抄着当时的各种流行语句,对老师连讽带骂。贴出去后第二天,远远地看见语文老师站在我的大字报前,拿个小本子在抄写。没敢走过去,绕个弯走开了。有同学传话来,说老师让我去找他,我没去,后来就忘了。不上课了,革命又轮不到小屁孩儿,就去钓鱼打鸟。
多年后,偶遇一个小学同学。他那时是美术组组长,画画一般,但字写得很好。我们说起那时的老师们,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我写过的那张批判语文老师的大字报。他对我说,老师对我那张大字报很欣赏,说是笔锋犀利,有理有据,有文采,很想找我去,给我分析作文。我没有去,老师有些遗憾。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自己顶上来纪念教师节。 - posted on 09/10/2006
谢谢八十一子提醒,也贴一篇自己的,顺祝老师们节日快乐。
邱老师
小学有门课叫自然,在老师们看来,与语文和数学相比是棵豆芽,就是音乐、美术和思想品德好像也比它高一台阶,这个从排课的时间就看得出来。自然课总是在下午最后的钟点,猴子们的精力已经差不多耗尽,需要新的刺激才能使之鲜活起来,而自然课则是良方。比如在做实验的时候,发生小小的酒精火灾也能让大家紧张兴奋很久。
但自然课最令人神往的不是课堂部分,实验室的瓶瓶罐罐还是太严谨,比不上田间地头的乐趣。学校大操场边专门给我们开了块小荒地,让我们认识土地里面发生的奇妙事情。记得最清楚的是种向日葵。邱老师怎么会知道这种植物最能抓住小孩子的心呢?向日葵出土后,笔直窜向天空,绿叶手掌那么大,让人看着心里踏实,好像劳动的成果也跟着变得伟大起来。当金黄的花瓣在阳光下展开,夏日的美都绽放在那饱和的颜色中了。等葵花籽成熟的时候,一人分上一点,劳动变成了手中沉甸甸的实物,心里别提有多得意。
喜欢这门课更多是因为课余所见的邱老师。下课后到学校后面的小河沟常能看见一个人,水浅的时候用小筛子捉虾,涨水的时候搬罾。发现是邱老师以后,他后面就少不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每有收获,总能听见稚嫩的欢呼。当年的小学老师多是老太太,成天板着脸孔教训人,实在无趣得很。当然以前也碰到过爱拉手风琴的男教师,遗憾的是,这种用另一种声音跟我们交流的人实在太少。邱老师跟别的有趣的老师相比,话很少,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喜欢他。他爱穿着宽松的布衣,脸上的沟壑加上那身与其他老师格格不入的衣服,更像田间劳动刚回的农人。
学校教师宿舍是三层楼高的水泥房,当年可算得上好房子。邱老师没有家室,学校当然不会分他这种成套的居室,于是他的家就落在了总务处的杂院里,而厨房不过是屋檐下的一个蜂窝煤炉子。学校放学后,总务处的人下班在办公室门上挂一把锁走了,那院子变得格外清静,外面小孩的喧闹并不影响院子里那个慢吞吞摇着扇子扇炉火的人。虽说在河边的时候,总有尾巴跟着邱老师,可他回到院子后,却很难见到有人会跟进去。只有当院子里那棵枝叶繁茂的桑树上结满了乌黑的桑椹,小孩子们才你推我我推你地蹭着地面慢慢磨进去。那清砖大瓦房的小院子对于我们来说好像是个谜,横七竖八的杂物堆着很多神秘。
直到有一天,在中学校园里,老同学互相转告着最后看看邱老师的消息,那桑树和炉火才又一次浮出记忆的水面。已经不太记得去看邱老师的情景了,人长大后的记忆总是越来越模糊,不如小时候的来得清晰。后来,那院子也拆了,新的教师宿舍也容不下那棵桑树。小学里时髦而现代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哪里还有这些旧影的容身之地。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aeuglein写得很好。是邱老师的好学生? :-)
最后看看邱老师
他怎么啦?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谢谢八十一子表扬,我就是那小尾巴之一。:)
邱老师是突然发病去世的,具体什么病也记不清了。老单身汉,走的时候还好有很多学生去,现在都还记得那满院子的人。本来去的时候也没想着哭的,进了那院子,就跟着别人哭起来了。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我也背过口诀的:九九八十一:))
珠算课就是教使用算盘的课。眼下的孩子们要到博物馆才能见到算盘,但我念小>学时那是“必修课”,在四年级每周要上一堂。上课时教室里很热闹,算盘珠子>劈劈啪啪乱响不说,很多同学还在口中出声或不出声地念念有词,背着口诀,>“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三一三余一,二一添作五”。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错了,是九上九去一进一,哈哈。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小眼睛是好学生 :))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我的珠算盘比较大,遇到街面较斜还可以坐珠算下坡。:)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0/2006
July wrote:
我也背过口诀的:九九八十一:))
:-)
还有九九归一。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3/2006
我跑题了.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3/2006
怎么你们几个小孩子也都知道什么是算盘?不是早进了博物馆了么?
ben ben wrote:
怎么都有关于算盘的故事. 小时候放学坏男孩追着我跑, 背着算盘跑不快.摔倒的时候,算盘响得心更慌. 好不容易跑到家了, 气得我要我哥去打他, 我哥不肯,因为是他好朋友的弟弟.
后来长大了, 那个坏蛋请我吃饭时,说我是他的偶像. 那也不成,今晚想起来心里还是不爽, 估计跟他吃饭的那时候没想起这事儿. 人就这样, 对不起人了, 就拼命捧别人:)
我跑题了. - Re: 我的几个小学老师posted on 09/13/2006
跑得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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