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研究汉学未必有先天优势
南方周末 2006-08-31 15:28:20
有些文化偏见和陈词滥调,身在国内的人已经习以为常。比如,“中国人如何如何”,“中国文化、中国传统如何如何”
中国人研究汉学未必有先天优势
□口述:田晓菲(哈佛大学学者)
□整理:本报记者 王寅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田晓菲认为,这种看法自己幼年就听习惯了,不构成压力。最近,田晓菲出版了《赭城》。
“我们刚刚走出阿尔白馨狭窄弯曲的小巷,迎面便看到高高的山顶上,因为夜色和山色的浓黑,而好像是悬浮在半空中的,金红色的,静静燃烧着的城池。那是属于我的赭城。”
这是《赭城》(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中的段落。赭城是“阿尔罕布拉”的意译,意为红色的城堡。赭城是统治西班牙的摩尔王朝修建的一座独立于格拉纳达的皇城,宫殿、花园和自然美景融为一体,堪称阿拉伯人创造的辉煌的文化奇迹。2001年冬天的西班牙之旅,使得田晓菲与赭城有了亲密的接触。
在赭城的狮子园,田晓菲由于揿错了数码相机的按钮,丢失了60多张照片。这次失误,成为写作这本书的起因。从2003年初夏开始,田晓菲花了将近5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赭城》。
“旅途中的旅途”是《赭城》中一个章节的标题,其实也可以看作《赭城》体例的形象注解。西班牙之旅既是一位东方诗人与西方文明的一次相遇,也是一次文学和历史之旅,穿插在风景描述之间的是大量的译诗和引文,贯穿始终的是对西班牙和古代阿拉伯文学的礼赞。在《赭城》中,诗歌占有相当多的篇幅,其中有西班牙诗人加西亚·洛尔迦的诗,也有汉语读者此前不甚了解的古代阿拉伯诗人的作品,除了书中多处引用之外,书后还有三段附录。对此,田晓菲有自己的理由:选择洛尔迦的诗,是因为他和格拉纳达、和南部西班牙的文化风景密不可分;中世纪阿拉伯诗人的作品也是西班牙文化和安达露西亚平原至为重要的一部分。“写《赭城》的过程,是一个向内吸收的过程:对安达露西亚历史与文化产生深层的了解,再把这种了解和我对摩尔文化的爱悦传达给读者,是写作《赭城》最大的收获。”
昔日的少年诗人已经在海外汉学界崭露头角。2003年她出版了学术史著《秋水堂论金瓶梅》,2005年出版《尘几录:陶潜与手抄本文化》。在继续致力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同时,田晓菲将致力于对世界文学(尤其是西方古典文学和非西方文学传统)的介绍。
田晓菲和著名汉学家宇文所安的结合是一段佳话,他们现在同在哈佛大学东亚系任教。
别把偏见当真知
身为以汉语为母语的华人(相对于华裔美国人而言),在研究现代白话文学方面优势大概更明显一些,但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优势未必很大,有时甚至还会被这样的身份所耽误,因为头脑里有太多先入为主的文化偏见和陈词滥调之故。
有些文化偏见和陈词滥调,我们已经习以为常。比如说,中国传统文化充满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合一”的安宁;中国人比西方人更为注重家庭、热爱故乡;中国人和西方人相比缺乏个人主义精神,喜欢把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等等。
我想强调的是:以上所举的,往往确实是我们的文化所看重和追求的价值观念,但它们不一定反映实际情况。
这就好比儒家的价值观代表了我们的文化理想,但是不代表我们的文化现实。文化理想往往从侧面显示了一个社会的问题区域,否则,也就不会得到热切的鼓吹了,甚至可能得不到存在的机会。再有,“中国文化、中国传统是如何如何”这样的概括性结论,也可以看到很多,这样的结论失之于大而笼统,如果不植根于具体的历史语境,就不是很有意义。
就连古代汉语程度,我自教书以来渐渐发现,受过名牌大学中文系教育的华人学生也未必就一定比勤奋刻苦的白人学生更好,在课堂上,在写论文时,因为一切文本都要求翻译为英文,并用英文探讨,顿然暴露了很多理解上的漏洞(和英语程度没有关系)——这一点,在用中文写论文时通常是看不出来的。还有时,因为汉语是母语,自信了解自己的语言,不肯勤使用辞书、工具书,又觉得在阅读文本时差不多知道大意就可以了,这实在是我们现代人从事古典文学研究的致命伤。
个人倾向大于民族与血统
在美国,汉学研究界虽然比起英美文学等研究领域来说还是小得多,但是发展得相当蓬勃。近年来,随着中国在世界上的崛起,学习中文的学生越来越多,与此相应,对中国文学和文化感兴趣的学生也就越来越多。这自然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事。但是,人们对近现代文学和文化的兴趣,往往大于对古典文学的兴趣——这是个具有普遍性的现象,非独中国文学研究领域为然。拿美国的中国文学研究领域来说,对上古中国和近现代中国的研究相对来说较为兴旺(上古文献不断在考古发掘中问世刺激了研究热潮)。如果说研究上古的学者可以置后代于不顾,研究近现代中国而不熟悉前代的文化传统,则是一种缺陷。在当今世界,知识有割裂化、碎片化的趋向,这就更需要高等教育工作者有意识地强调知识广博性与延续性的重要。不仅研究中国文学是如此,研究其他国家的文学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美国的中国古典文学研究非常多样化,有的美国学者采取的治学方法和研究角度,和我们的传统学术研究没有本质的区别。而且,在美国研究和教授中国古典文学的也不都是“西方人”。以哈佛为例,现在哈佛的6位古典和现代中国文学教授里,亚裔占三分之二(包括我在内)。又,“西方”按说包括美国和欧洲,可是,美国文化和欧洲非常不同,美国的汉学研究和欧洲也存在差异。我想说的是,治学角度、思想方式的差异不取决于民族和血统,而取决每一位学者的个人倾向。至于和国内研究差异较大的方面,恐怕主要体现在研究视野的不同、对一些问题的认识不同。
急于求新会丧失真意
其实,近十几年之间,国内的古典文学研究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这种发展趋势非常令人欣慰。中国文学有一个很长的诠释传统,这一诠释传统有其优点,但有时也不免变成负担,束缚了人们的思想。在古典文学研究领域,我想我们应该以广泛阅读和细读文本为基础,重新检视传统结论,检视任何“常识”性的知识;进一步打开研究视野,多了解国际汉学同行的最新研究成果,也多增加一些对世界文学的了解,多增加一点对理论的了解。无论中外,研究一国文学的人往往对其他文学不闻不问,形成一个密闭的小圈子,我倒觉得文学研究者都应有点广泛的文学阅读经验。
说到西方理论,近年来译介很多,但是,是否能够超越对某些理论名词的点缀性使用,真正了解其精神,还是另外一回事。其实,所谓“理论”,不过是一种思想方式,一种虽然有其局限、但是相当聪明的思想方式,如果能融会贯通,不被艰涩无聊的术语所困,就会受益良多。而且,西方理论有其历史来源,我总觉得我们对欧美古典人文传统的介绍还不够,大家都有些太急于了解“最新动向”了。我在校对《迷楼》一书时,曾发奇想,觉得可以给《迷楼》的中文版作注,因为其中太多的词语在西方文学批评话语里有其历史渊源与丰富的回声,这些回声到了另一种文化框架和语言里,就完全丧失了,所以,有些议论在习惯于英语文学批评传统的英语读者看来,会觉得十分通畅,但是译成中文以后,会显得很奇怪,甚至不知所云。有些词语,完全可以就之写出一篇追根溯源的阐释文章,使其变得透明起来。
此外,我们译介欧美文学作品虽然很多,可是,是否也能及时了解各种国家文学研究领域的最新成果,和国际学术界接轨呢?即如我翻译萨福,当然也觉得没有直接译自古希腊文是一种遗憾,但是,我一方面借鉴了大量近年来美国学界的萨福研究———这些研究建立在前人基础上,比起周作人时代的萨福研究已有极大的进展。
任何名家名著的翻译,原不必只有一种,如果可以抛砖引玉,激发读者对这一主题的兴趣进而走上专门的研究探索之路,则再好不过了。
(P1177551)
田晓菲,1971年生于哈尔滨。5岁开始写诗,有神童之称。198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1998年获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博士学位。2000年受聘于哈佛大学东亚系执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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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赭城”(阿尔罕布拉宫)译得多别扭啊,这也是诗人?
逐奇弄怪?
- Re: 中国人研究汉学未必有先天优势(田晓菲)posted on 09/01/2006
我读过田晓菲评的金瓶梅,她对潘金莲的评价是前所未有的:))那时她诗人的特性,她把潘金莲诗化了。 - Re: 中国人研究汉学未必有先天优势(田晓菲)posted on 09/01/2006
July wrote:
我读过田晓菲评的金瓶梅,她对潘金莲的评价是前所未有的:))那时她诗人的特性,她把潘金莲诗化了。
哦? july转来看看,她怎么诗化的?怎么前所未有?
田是学者吧,真诗人很少在哈佛这样的地方。 - Re: 中国人研究汉学未必有先天优势(田晓菲)posted on 09/01/2006
手头没书,得到图书馆去找。大概就是说,潘金莲爱的纯洁,为爱而爱,毫不算计。潘金莲的一生,是为爱情而奋斗的一生。“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加上去的:))
哦? july转来看看,她怎么诗化的?怎么前所未有? - Re: 中国人研究汉学未必有先天优势(田晓菲)posted on 09/01/2006
玛雅 wrote:
July wrote:哦? july转来看看,她怎么诗化的?怎么前所未有?
我读过田晓菲评的金瓶梅,她对潘金莲的评价是前所未有的:))那时她诗人的特性,她把潘金莲诗化了。
田是学者吧,真诗人很少在哈佛这样的地方。
说句奉承话,也是我内心的话。玛雅哪天安静下来,肚子里那么多毒
药是不会白喝的。
汉学家,是有汉学家的干活。可惜了王寅,谋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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