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网友们激烈地讨论政治问题,由于中西价值观不同,得出的问题结论自然有偏差。事实上每次涉及到政治问题的争论都以不欢而散而告终,严重时还要造成网友间的摩擦甚至反目成仇。我多次下狠心远离政治的玄学问题,也声称不再言说政治。有个叫丁林的网友在帖子上说,政治不是不能讨论,关键在于,讨论政治需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方法。这话看起来有道理,我开始注意丁林,后来我知道丁林就是林达。
林达是大陆的名人,他最早出了一本书《历史深处的忧虑》,我家里有,但是并没有认真去读,只是随手翻了翻,搁在一边。我留心林达的网络发言,说话不多,但都有理有据,和风细雨,从不伤人。我觉得我应该立刻找他的书来读,先看轻松的,《一路走来一路读》。
耶和华见证会的成员有个信仰,就是不能输血。可是人总要生病,生病就得输血,碰巧病人是耶和华见证会的成员,她誓死不同意输血,不输血,人是会死的,医生怎么办?医院在凌晨两点敲开法官家的门,法官裁决同意输血,病人得救了。可是康复的病人竟将医院告上法庭,理由是医院侵犯了她的宗教信仰,结果是病人获胜。看看,这就是林达带给我们的美国故事,太不可思议了。
不光是这个,还有呢。1886年芝加哥秣市广场事件孕育了后来的五一国际劳动节,这个劳动节源于美国,按照我一贯的理解,美国人肯定庆祝得特热闹。林达的书告诉我,美国人就不怎么熟悉这个五一劳动节,美国的劳动节是在九月。完了,我得重新洗脑啊,至少得有百分之九十的中国教师像我一样愚蠢地认为美国在过五一国际劳动节,伟大的无产阶级运动在美国目前是陷入低潮。林达还说,美国是小镇主宰的国家,大城市不过是孤岛,又颠覆了我原来的看法,我一直以为绝大多数的美国人都生活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区。美国人开短会,甚至不开会;只要嫌疑犯坦白从宽,检察官可以免予起诉,等等等等,林达给我一个新美国。
我说以前没读林达的书,是有理由的。学校里的教授们擅长新八股,写论文的注释越来越长,越来越繁琐,甚至注释比正文长的文章也不少见。在这样的风气熏染下,学生们就习惯于研读所谓“正统”的方家之作,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几年下来就达到非礼莫视的境界。那些文学啊,那些随笔啊,都是旁门左道,哪里会有什么严肃高深的学问可言?就这样,尽管知道林达,可是深入了解林达却迟了将近十余年。
读过的那些论著,除了“资产阶级的虚伪”、“美国的假民主”等等还在脑子里有印象,其他的一切都因为语言的刻板而忘却,学了美国的独立战争、美国内战、美国和一战二战,但是真实的美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林达说,历史需要细节。
借着旅行的机会,林达四处寻幽访古,每走一处值得纪念的古迹,便有一篇优美的文字产生。在关于美国各地风土人情的白描记述中,有战俘博物馆,有联邦最高法院,有斯密森博物馆,也有切诺基部落的原始遗址,林达用这些生动活泼的历史真实填补了学术的苍白和教条,林达给中国人传达了一个更为具体更为感性的美国。
林达说可以谈政治,结合着《总统是靠不住的》,我发现权力角逐黑暗阴险的政治场在林达的笔下消失了,即使没有消失,也不过是精心烹制而成精神大餐的一道佐料。按照法国年鉴学派的认识,历史事件是短暂的,从长时断来看甚至可以取消其存在的意义。林达也一样,他把所有的美国重大历史事件当作原料,不管那些政治事件在外人看来多么地惊心动魄,林达轻而化之,他最终着眼的是政治背后的制度和文化。马伯利诉麦迪逊案是大事,水门事件也是大事,可这些在林达那里都是小事儿,他只关心事件的行而上意义。虽然阅读着伟大历史时刻的痕迹,可是慢慢地脑子里留下的却是关于“三权分立”、“民主”、“宽容”等等文化概念,难怪林达在网络上的讨论总是那么中性。无论什么样的伟大人物,如果没有文化范畴上的意义可言,在林达那里都是次要的。
林达畅游于历史、政治、法律、文学、艺术等等学问之间,涉猎不可谓不广,但林达的最大优点就在于不掉书袋子,不卖弄学问,这一点可是契合于美国的实用主义文化精神。我感觉到林达可近可亲,因为他贴近生活,贴近事实,林达可以讨论最现代的美国政治,但那些什么后现代的象牙塔理论在林达的文章里只字不见,或许林达知道,学术也是用来消费的,而不只是用来卖弄的。那些娓娓道来的文字,像一个老朋友在和你谈心,不忍卒读。
这么一说,似乎这书没毛病了吧?也有,比如关于美国内战的伤亡人数,都是林达的书,里面有60万、61.7万、62万等等说法,我知道那是使用史料不同所造成的缘故。可这都是一个人写的书呀,用一个数字就最好了,多一万还是少一万问题到不大。当然,这是我吹毛求疵了,看完一本书,总得挑点儿毛病才成。
我大概是只用了三天的业余时间,就接近于看完了《一路走来一路读》。已经爱不释手,随身附带,就在还差六、七页的功夫,我在饭店失窃,皮包连同从图书馆借回来的这本书都被小偷带走,到现在,也没出现要意外返还的消息。不读完整的作品,总是缺憾,就像白净净的脸蛋子上有块小泥巴没擦掉那样难受,在网上搜索,终于补上了随笔集的最后两篇,了了心病。
精神的力量是伟大的,希望林达别闲着,赶快写下一本。
2006/9/3
参考林达作品:
一路走来一路读;
历史深处的忧虑——近距离看美国之一;
总统是靠不住的——近距离看美国之二;
- Re: 历史需要细节――林达作品阅读之一posted on 09/03/2006
青冈也应该写书,文字流丽,调皮,又有观点。好! - Re: 历史需要细节――林达作品阅读之一posted on 09/03/2006
July wrote:July 总是鼓励我,谢谢。
青冈也应该写书,文字流丽,调皮,又有观点。好!
不过我这人发飘,你一鼓励我,今晚上做梦我都敢给鲁迅上课,他不服我照骂。:) - Re: 历史需要细节――林达作品阅读之一posted on 09/04/2006
青冈,丁老师不是几个月前就出了本新书了么?《如慧星划过夜空》,国内很多纸媒都介绍了的,你可以去找来看看,三联书店和专柜有卖。我们当时介绍时,找了个作者写的书评,没想到写得非常烂俗,最后匆匆忙忙换人写,当时我就在想,真是境界问题啊。 - Re: 历史需要细节――林达作品阅读之一posted on 09/04/2006
花正好 wrote:
青冈,丁老师不是几个月前就出了本新书了么?《如慧星划过夜空》,国内很多纸媒都介绍了的,你可以去找来看看,三联书店和专柜有卖。我们当时介绍时,找了个作者写的书评,没想到写得非常烂俗,最后匆匆忙忙换人写,当时我就在想,真是境界问题啊。
thanks.
林达在大陆出版的书,我手头已基本全部掌握。
我会慢慢看,然后我还有些问题,会拿出来交流。:) - Re: 历史需要细节――林达作品阅读之一posted on 09/04/2006
花正好 wrote:
我们当时介绍时,找了个作者写的书评,没想到写得非常烂俗,最后匆匆忙忙换>人写,当时我就在想,真是境界问题啊。
读起来容易误解的,应该说“找了个写手写的书评”或者说“随便找了个人写的书评”。:)
- Re: 历史需要细节――林达作品阅读之一posted on 09/04/2006
谢谢青冈指正,下次一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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