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说,无论政治还是文学,我甚么派都不是,不隶属于任何主义,也包括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我固然有我的政治见解和文学艺术观,可没有必要钉死在某一种政治或美学的框子里。现今这个意识形态分崩离析的时代,个人想要保持精神的独立,可取的态度,我以为□有质疑。 我作为一个流亡作家,唯有在文学和艺术的创作中才得以自救。这并不是说,我就主张所谓纯文学,那种全然脱离社会的象牙塔。恰恰相反,我把文学创作作为个人的生存对社会的一种挑战,哪怕这种挑战其实微不足道,毕竟是一个姿态。
我为自己赢得表述自由的时候,才倾心于语言。我有时甚至游戏语言,可这并不是我写作的终极目的。而语言的游戏对作家往往是一个陷阱,如果这游戏背后不能传达通常难以表达的意味,即使玩得再聪明、再漂亮,也徒然□是某种空洞的语言形式。我所以找寻新的表述方式,□因为常规的语言限制了我,无法把我的感受表达得十分真切。
文学创作所以有趣正在于个人的独创和不重复。作为原则说来容易,人事实上往往生活在他人的阴影里,特别当你由衷欣赏某些作家或某些作品的时候。我的经验是尽量拉开距离。
流亡西方对我并非坏事,相反为我提供更多的参照。我在国外完成的《灵山》与《山海经传》,已经了结了所谓乡愁。前者是中国的社会现实引发的感受,后者则是对中国文化的源起的思考,都费了多年的心血。人一旦脱离所谓祖国,有种距离,写起来倒更为冷静。 中国文化已消溶在我的血液里,毋需给自己再贴商标。传统的中国文化正面与负面,我已自行清理。一个作家重要的是超脱出来,有所创造,不必靠变卖祖宗的遗产过日子。
倘要找出同西方作家的区别,恐怕是一种静观的态度,我对社会和自我都一概采取这种态度,当然也可以说发自根深柢固的中国文化传统,有别于西方作家通常采用的心理分析和体验。可老庄哲学的无为和佛家的出世过于消极,我毕竟想做点甚么,我非道非佛,取的□是一种观省的态度。
我把文学创作作为自救的方式,或者说也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我写作为的是自己,不企图愉悦他人,也不企图改造世界或他人,因为我连我自己都改变不了。要紧的,对我来说,只是我说了,写了,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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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高行健的这篇。
- posted on 12/14/2006
对高行健最拙劣的模仿,幼稚园水平,看过的朋友别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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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登山
他走了整整一夜,慢走。
他绕着莲花山走了两圈,大约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他看见草坪和树林交接的隐秘处有两个人在疯狂地做爱,此外他还看见有一个狗一般大小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钻进灌丛中不见了。他一点儿也没有害怕,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人更可怕的东西么?
他看见报社大厦在乌蒙蒙的夜空下造型有些诡异,这时候一个夜巡的保安走过来,“先生,你在做什么?”他说,“我在散步,我只喜欢在后半夜散步。”绕过医院的门口,东方的天空已有黎明的样子,云碎成鱼鳞状,但是很厚,足以遮住任何光芒。
有人在跑步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看起来已经很明确,那天绝对是阴天,深圳的天气总那样,带死不活的。
他踱着步往家里走,然后就看见了你。你背着大包,登着巨鞋,手里还拎着个铁杖。
他问你,“又去登山啊?”
你说,“是啊。不登山也没什么事情做,我不像你,生活太充实了,这么早就起来跑步。”你对着他笑了笑就转身走了,他看出来你笑得一点儿不开心,不彻底,是假的。
他就住在你楼下,你家里吵架的时候他也会过来劝一劝,他没事的时候也常常叫你喝一口酒,聊聊天,有一次你们两个喝着喝着都喝高了,又都喝哭了。你说,“操,都是爷们儿了,有什么好哭的,天塌下来我们也得顶着。再干一杯。”你们两个把大玻璃杯里的满满一杯子红酒一饮而尽。看起来,你们像朋友,可你们自己也说不清,深圳这座城市谁跟谁都不是朋友。每家每户的窗上都是重重铁栅栏,大家相互防卫,谁也不和身边的人多说一句真话,宁可把那压在心底的忧虑说给菩萨或者是那再也不会见面的一夜情女人。
他也想去登山,可是工作太忙,一个星期才休息一天,于是他羡慕你,“你可真好,想去登山就去登山,周边的山你都玩了个遍,我什么时候能像你那样潇洒啊?”你也没说什么,有些话不好回答,又有些事情是纯私人的,你说,“慢慢你就了解我为什么登山了,说不上你也很快会喜欢的。”
那次他安慰你,“哥儿们,别想不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过不去的山,也没有过不去的河。”你说,“玉龙雪山登不上去,雅鲁藏布江游不过去。”大自然总有人对付不了的地方,如今你就遇到了生活的瓶颈,过不去了。那次你登山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孩,那天你很疲惫你困了然后你在车上歪着脑袋就睡到了她身上,女孩用温柔的手按摩你的头,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你魂不守舍。她可是太年轻了,比你太太小了好多;她的腰好纤细,比你太太的粗腰瘦了好多;她的皮肤好白皙,比你太太长了青春斑的额头美了太多;她的眼睛没有你太太大,可是她浑身散发出的灵气你太太身上早都没有了,你太太的青春气息早已无影无踪消逝在厨房里。是一刹那,没错,就是一刹那,你忽然就喜欢上了她。那个一刹那颠覆了你所有曾向太太许下的花前月下誓言。你和她开始短信传情,说着不经意的笑话,带着色情的。有一个晚上你喝醉了,又烂倒在她家里,有没有做过什么其他的事儿,你没和他说,他也不知道,像这种事情,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一个礼拜后,你的谎言被太太识破,从此家里陷入无休止的冷战之中。
太太不让你上床了,你只好睡在沙发上。你和太太话不投机,没日没夜地吵架,惊动了四邻,有一次你摔碎了一个瓷杯,那碎片从阳台如雨花般飞落,两秒钟后扎伤了园丁,园丁的脸上血流不止,你赔了三百块钱才了事。你太太骂你不是人,你埋怨你太太缺乏关心和了解;你太太骂你忘恩负义,你也说自己的青春搭在了一个不能沟通的女人身上。你们试图和解,但总归是无效。你想到了离婚,可是你太太说,房子车子都是她的,即使那样也坚决不离婚,她要报复,她不能让你得逞。你很少去找那个女孩了,短信发得越来越少。有一次那个女孩问你,“我们两个能结婚么?”你说,“鬼知道。”不久,那个女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而你家里的战斗还在继续。
你对他说,“我在山上才能忘掉一切。我太太外面也有人了,有个戴眼镜的男人送过她回家,我偶然发现的,开一台Buick。”他对你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去山上放松一下也好,说不上哪天就想开了,那些和尚老道把庙都建在山里,顿悟都在山上,寂静无人的时刻。”他知道你为什么疯了似地往山上跑,你在逃避。
他是后来一点点知道你情况的。
你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心。你既有追求,又满身的惰性,你不愿意原地停留,又讨厌陀螺一般地飞速旋转,你常常感觉到自己晕了。你对他说,“深圳太辛苦了,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一天到晚无数的大事小事等着要做,可是到了年终,数来数去还没有什么业绩。真他妈的烦。”他说,“你比我好吧,有时候我连一天假都休息不上,我的脑子里都是数字,密密麻麻的数字;我的脑子里都是人,一个挨一个拥挤不堪的人,我自己是谁我已经不知道了。”你们两个凑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抱怨这该死的社会,最后抱怨美国,你说,“都是美国带头搞的,发展发展,发展成了紧箍咒,开发完地球,开发月球,人干嘛要活这么累啊?”他也摇头,你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发展如一个恐怖的黑洞把所有人都吸了进去。
你说,“和领导关系不好协理,和同事关系也不好相处。”他问你,“那又怎么样呢?”你说,“不巴结领导,没有前途;巴结领导,心里难受,说假话不习惯。没有前途心不甘,为了前途,自己又太委屈。人活着,每往前走一步都是悖论,活得累极了。”你说领导待你不太好,你说领导偏心,你说着说着,他却先难过了。他对你说,“快别说了,天下领导一个味儿。先当孙子挨骂,当了爷爷骂人,多年媳妇熬成婆,不找人把常年郁积的心理变态情绪发泄出来,谁干啊?千军万马挤羊肠小道,一个人上去了,其他人都不满意。你活得累,我比你还累,我贡献了青春近十年,职位没有我的,奖金没有我的,车子没有我的,什么都没有我的,就因为我没有一个在北京当官的爹。”
你说,“我彻底累了,我要去登山。我在山上看见那随风摇摆的白茅,就像看到自己的灵魂在跳舞。我看见那蓝天下展翅翱翔的雄鹰,就像看到自己的理想在飞奔。我不能没有山,没有了自然,我将如涸辙之鲋,早晚要死亡。”你的日子有些沉重,他的日子也没好多少,有一次他突然说,“听过‘无欲无求’么?”你说,“那怎么可能?”他说,“你把自己分成两半,一半交给白天,一半交给黑夜;一半交给神明,一半交给魔鬼;一半做好人,一半作坏人;一半方,一半圆;一半王,一半圣。”你说,“那就一半时间工作,一半时间疯狂。”他点头,“一半在俗世,一半在自然。”
你登你的山,他玩他的网,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时候你们就在网上见了。
那天他从聊天室里问你,“最近登山多么?”你说,“多。不登山,生不如死。”他问,“和太太关系如何了?”你说,“还是老样子吧。还睡在沙发上。”
你来了兴致又说,“这人生不过就是那么几十年,求这个求那个,求来求去一场空。现在什么也不想了,任性自然,婚姻也是一场戏,不过就按本来面目去演吧,该什么样就让它什么样;工作再努力也不过为稻粮谋,得得失失一瞬间,值不得花精力去思考;不如就随着自己的心走,走哪里算哪里。”
你感觉他不怎么太说话了。过了有一段时间,他说,“能带我也去登山么?”你说,“太好了,怎么你也要去登山了?为了减肥?”他说,“不是,最近心里好烦,我新认识一个女孩,特别喜欢她,给我太太知道了,家里天天在闹,要翻天了呀。还有啊,工作压力越来越大,公司里的年轻人进得多,生龙活虎的,现在的大学生年龄虽然小,可是最会拍马屁,做事儿都做绝了,一点儿机会也不给别人留。”你说,“哥儿们,你别想不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过不去的山,也没有过不去的河。”他说,“有。玉龙雪山登不过去,雅鲁藏布江游不过去。”
你走了整整一夜,慢走。
你绕着莲花山走了两圈,大约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你看见草坪和树林交接的隐秘处有两个人在疯狂地做爱,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那尖叫声刺破了城市的夜空,在你耳膜里爆炸。你一点儿也没有害怕,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人更可怕的东西么?
你看见报社大厦在乌蒙蒙的夜空下造型有些诡异,这时候一个夜巡的保安走过来,“先生,你在做什么?”你说,“我在散步,我只喜欢在后半夜一个人散步。” 保安说,“先生,公园内后半夜不准游园的。”你说,“那你把我抓起来吧,把我枪毙了吧。”
你踱着步往家里走,然后就看见了他。他背着大包,登着巨鞋,手里还拎着个铁杖。
有人在跑步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那天是阴天,深圳的天气总那样,带死不活的。
2006/11/2初稿
- Re: (高行健)为了自救而写作posted on 12/14/2006
这青冈是厉害,真快!当然了,笔头快是因为脑子快。我看你还是出来读个博士吧,别人4,5,6,N年的,你两年就行! - Re: (高行健)为了自救而写作posted on 12/14/2006
July wrote:
这青冈是厉害,真快!当然了,笔头快是因为脑子快。我看你还是出来读个博士吧,别人4,5,6,N年的,你两年就行!
七月,你看时间啊,是上个月初写的。不是现在写的。:)
店里有没有博士指导老师,收了我算了。考GRE没问题。
丁老师要是能带学生最好,廖老师也好,xw也好。
maya不能带,我看她那指导思想,容易把学生带上锁链。
看看我可怜死了。
- Re: (高行健)为了自救而写作posted on 12/14/2006
青冈这潜能太邪乎,我哪配当老师?我这儿一开口,还不都露馅了。 - Re: (高行健)为了自救而写作posted on 12/14/2006
liaokang wrote:
青冈这潜能太邪乎,我哪配当老师?我这儿一开口,还不都露馅了。
廖老师十分委婉地把我给拒绝了。这委婉的劲儿,如果我真跟了廖老师,怕也得十年才能毕业。:)
这两天xw不知道又溜达到哪里去了,印象里他是天天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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