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种自然界再普通不过的昆虫,如果爬到文学的殿堂里,会发生一点什么事情呢?
先说臭虫。臭虫将从韩国乘风破浪而抵达马尼拉,然后大批繁殖,再以每只七十比索的价格卖出去。一个妓女,“自己老说自己二十岁,当然是个资深妓女”,她将向你推销:“我是咬的,我嚼烂一只臭虫,我的头涨得很大,我很舒服”。还有一从黑瘦的男人,聚在暗屋的角落,将千百只臭虫烘干,用来干什么呢?
“喝呀,喝下去便知道了,女人个个都不肯放过你!”
原来,这是春药,新古典主义的春药。
以上事情,发生在木心先生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中《臭虫》一文。木心先生被陈丹青引进国内后,引发争议颇多,喜欢者,把他捧得比鲁迅还要高,“散文的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读木心需要知识储备”。厌烦者,把他贬得比后宫的怨妇还低,“刻薄人的刻薄之作”啦、“造作罗嗦”啦。国人的评论一贯喜欢打摆子,忽冷忽热,高烧时,则四十三度,暴寒时,则上吐下泻,这些评论也就不足为奇了。公平来说,木心先生的散文是相当棒的,他的不少文章我是一读再读,不过,也有少量文章确实雕塑过度,我也不太喜欢,但总体上是好的。他的文字,最适合夜深人静之际拥被而读。
我一向认为,文无第一,天下作家排不出个甲乙丙丁。鱼我喜欢,熊掌我也爱,对文学,我有滥爱的嫌疑。前段时间,发现一个规律,有些王小波的FANS对木心特别的排斥,这大概跟他们的文风正好相反有关系。总体上,木心跟王小波走的是两个极端。王的文笔浅白酣畅,痛快淋漓。木心则精工细雕,当然也略有一点拗口,这跟他几十年在国外,思维已经西化,不免感染一点英美句式的拗口有关。
王总是力图把深奥的道理说明白,让你一读就懂(这主要是指他的杂文)。木心则相反,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理,一经他的笔端,变得冥冥不清,生出许多意象,《明天不散步了》就是这样的典型之作。当然,王写的是杂文,目的是要说服别人。木心写的是散文,目的是欲说还休,要得就是言外之意,要得就是令人遐想的留白。
《臭虫》的好,我认为要而言之就是角度、深度、跨度的好。七十年的菲律宾,政变频仍,人民生活贫困,但吸毒人群泛滥,从这个这个角度写,够奇。由臭虫向上而至春药,从吸毒而到反毒,最后上朔到“日子真难过,日子总得过”的大局,够深刻。文章开头,从菲律宾发式谈起,转而跳到臭虫身上,最后转回到“想到曾经留过菲律宾发式这一点,我也感到恶心”,这样的跨度,够宽。
现在可以说说阿根廷的蚂蚁了。
这只蚂蚁当然是卡尔维诺的《阿根廷蚂蚁》。这个短篇,收录在他的短篇小说集《亚当·午后》中。是非常好的一篇小说,具有好小说的大多数属性:有趣、文笔优美、寓意深刻。在小说里,讲的是一个蚂蚁成灾的小镇里发生的故事,其实每个人都是受害者,但在灭蚁的方式上却大相庭经。有发明了成百种药粉的雷吉瑙夫妇,明明知道毫无疗效,却仍然乐此不疲,搞得家里药物泛滥,其灾害过于蚂蚁。有发明了各种灭蚁仪器的勃劳尼上尉,看看他的装置“我看见树上缠着一小根铁丝,与树干成直角。铁丝的末端缚着一样东西,像是鱼肠;中间折成锐角状,角尖朝下,成V形;下方吊着一个小罐,像是肉汁罐头盒。树干和铁丝上蚂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的这些装置虽然有效,却过于理想化,属于书呆子的玩具,故只能停留在实验阶段。“弄死蚂蚁理应是易如反掌的,他却殚精竭虑,费尽心机,设计出这么多装置,简直令人难以想像”,最糟糕的就是“蚂蚁人”——与阿根廷蚂蚁做斗争局的职员,这些人是典型的伪灭蚁者,他们借口灭蚁,最终成了蚂蚁的纵容者,蚂蚁越灭越多。当然,小说里还有作为逍遥派的“奥古斯托叔叔”,有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毛罗太太。可以说每个形象都刻画得很生动。
我觉得,卡氏的蚂蚁决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蚂蚁。你可以把蚂蚁当作专制的代名词(当然,也可以当作别的什么),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毫无疑问,勃劳尼上尉就是书斋里搞革命的代表,蚂蚁人当然就是伪民主派。雷吉瑙夫妇则是民主癖的爱好者。这些人在这个小镇里上演了一部可笑的闹剧。
总之,臭虫爬进木心的散文,成了菲律宾衰败政治的隐喻,蚂蚁爬进卡尔维诺的小说,成了专制的象征,有了这些变形,文学才因此而丰富多彩起来。
- Re: 菲律宾的臭虫与阿根廷的蚂蚁posted on 03/04/2007
二十世纪后的文学都昆虫了的,确实,人类观察得更仔细。
吃昆虫是先民们的习俗,其实就是圣经民约计也让人吃的,虽然不让
吃猪肉。亚马逊印弟安人荒年都吃。
至于春药,凡是有毒的东西都能当春药,就看你解毒能力了。
卡尔维诺与博尔赫斯,好象不是古典了吧? - Re: 菲律宾的臭虫与阿根廷的蚂蚁posted on 03/04/2007
问好WX兄。
信手写的杂记,没有仔细推敲,一点粗浅的比较。 - posted on 03/04/2007
守望古典的杂文很有意思, 喜欢文笔和taste, 卡尔维诺和博尔赫斯我也很喜欢, 那次七月谈卡尔维诺, 我本来还想将他"看不见的城市"中的欲望之城打上去, 可一忙就搁下了.
不过, 从这篇文章的整体来看, 还期待读到体会更深的一些东西. :-)
守望古典 wrote:
这两种自然界再普通不过的昆虫,如果爬到文学的殿堂里,会发生一点什么事情呢?
总之,臭虫爬进木心的散文,成了菲律宾衰败政治的隐喻,蚂蚁爬进卡尔维诺的小说,成了专制的象征,有了这些变形,文学才因此而丰富多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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