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发现林白,是这一年来最惬意的一件事。
有一天闲得发慌,就到书店逛了逛。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林白的《秘密之花》,这是一本散文集。书的封面挖开一个圆孔。晃一眼,如嵌了一枚发毛的旧镜。镜中的林白,并不白。其表情怪异,似笑非笑;其神态孤傲,似嘲非嘲。我曾读过她给阿龙的小说集写过一篇序。能被阿龙看好,非常了得。于是,便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开始读《秘密之花》,是在开往吉首的火车上。随手翻开其中的一页,是《文学站在你面前》。对林白虽然有些心里准备,读完,还是始料不及。
“一个女人,如果她三十岁还没有出嫁,如果她有一点自恋,一点自卑,有一点自怨自艾,又有一点自视清高,有一点听天由命,又有一点不甘,有一点蔑视世俗,又有一点惧怕世俗,那她离文学就不远了”;“这个时候,文学就成为了一条狗,蜷缩在我的怀里,温暖柔软,充满人性的光辉”。
这些句子,从眼睛里撞进来,顺着喉咙滑下去,落进胃里,还在咯咯作响。林白散文的好,不只是这些句子的妙,其文章往往从凡人凡事中出发,视角却很独到,文笔又很自然,具备了好散文所需要的全部要素。
哐当,哐当,这声音消失了;忽左,忽右,这摇晃也消失了。林白给我筑起了一堵围墙,在里面,我席地而坐,听林白倾诉。她一会儿家长里短,一会儿谈神论鬼,一会儿调侃自嘲,话题很宽。她最善于将细如游丝的感觉放大,变成沉甸甸的金属,变成狂风暴雨,雷鸣闪电。让人感叹、惊厥、乃至不寒而栗。这个时候的林白是女巫,是祭司,是文字隐秘所在。
熄灯了,开启电筒,继续阅读。
二
转眼,就到了凤凰。
其实凤凰也没传说中的那样神奇。一圈的青山围住一个古镇,一条清江,两岸的吊脚楼,把小镇一分为二。江的那边,有成片的酒吧,这是一夜情的凤凰,是小资的凤凰。江的这边,有一条深深的小巷,住着许多居民,是土著们的凤凰,原始的凤凰。这两者隔岸相对,和睦相处,这就是凤凰的妙处。我要去的,是土著的这一半。
到了虹桥,右拐,我顺着巷子走下去。这条巷子,被两边凌乱的建筑夹的紧紧的,又弯弯曲曲的,深得有些古意了。我拖着一只箱子,高一脚低一脚地找客栈。现在是淡季,人并不多,时间还早,巷子里静得很,仿佛一咳嗽,都会吓自己一跳,又怕会惊扰了别人的香梦。偶尔,有一小撮人围在一起,无所事事。或站;或坐;或脚踏着火盆。闲聊;打牌,各取所需。准提庵边上,斜靠着一个尼姑,打着盹,连续两天没见翻个身,好像睡了一百年的样子。很好,这是让人磕睡连天的凤凰。懒洋洋的,很适合我这样的懒人。
这个季节,气候清冷,寒气逼人,我不得不把皮衣裹了又裹,还有些打颤。突然,异乡客栈出现在眼前。很普通的门面,客厅里堆着一些家具,显得有些乱。三楼的房间却极好,价格公道。整个房间木板隔成,墙、地板、天花板、卫生间、乃至临河的阳台全都是木板的,这木天木地的,构成一个暖色调的盒子,将温暖牢牢框住,阳台地板上撒着些阳光,明晃晃的,好崭。这样太阳一晒,感觉就更温暖了。如果能一辈子呆在这里多好。读书,写字,喝茶,聊天,饮酒,做爱。样样都妙。
住下后,我就开始在凤凰闲逛。
一个老大爷,正在烙饼。他头带绿军帽,身着灰中山装,腰系花围裙。这是我见过的最普通,最地道的一张脸,无论多伟大的画家,也画不出比这更高明的画了。安祥,这就叫安详,是由每一个细胞组成的安详。
一群民工,驾着沉沉的板车从小巷里呼啸而过。“闪开,闪开”,阵阵暴喝在空中炸开,与空气摩擦,仿佛撞出了火星。他们隆起的肱二头肌,齐刷刷地在眼前一晃,连成一片,使整条巷子的空气绷的紧紧的。这时,凤凰也很有力度。
凤凰,凤凰。
与诗相比,我更愿意称之为散文,它结构松散,笔法随意,每个人都可以写点什么。早先,凤凰从沈从文的散文里走出来时,是土头土脸的,是完全农民化的。现在却成了品位人士的天堂,这个结局沈老一定没料到,这是一个世纪对另一个世纪的嘲笑。幸好,一路上,我还碰到好些发胖的翠翠们,她们刚从广东打工回来,穿着时尚过度的地摊货,快乐地哼着蔡依林,咔嘣咔嘣地嚼着膨化食品,象一群麻雀,散落在凤凰每个角落。看来凤凰还没忘本。
在凤凰度过的一夜,跟人吵了一架,头巨痛,腿也巨痛。K说,凤凰适合失恋,适合泡吧。也是,真该去哪儿找点恋爱来失一下,否则太对不起作为小资的凤凰了。可惜,我骨子里还是个市民,还有点市民的拘谨,还有点市民的老土。走了一圈,终究还是露天的宵夜摊坐定。这里吆三喝四,浓烟滚滚,却让我觉得特别踏实。看来,小资的凤凰今晚我是进不去了。吃了一点宵夜,便回去睡觉。
第二天下午。我拖着同一只箱子,顺着巷子往上走,准备赶车前往怀化。突然想起,两天没有喝茶了。恰巧,一个茶馆撞进眼帘,门口有两个女人,正围炉烤火。有茶吗。我问。没有。茶具都被我老公拿去画画了。我自己有茶叶,给你五块钱,帮我冲一下水,好吗。进来吧,到这里一起烤火。
于是,一起喝茶,烤火,闲聊。其中的一位,戴一副眼镜,长得有些呆板,人也有些半老,却并非徐娘,跟我一样也是游客。一问,竟是南昌老乡,来凤凰的次数不少,对这里熟里熟套。她说:这次来,跟一个刚刚认识的网友相约,为的是淋一场雨,一场痛快的大雨。可惜,来的这几天阳光灿烂,这首浪漫的诗歌就没法完成。那就淋点阳光吧,我说,有点后现代的味道。她笑了笑。突然憋见我箱子里的一摞书,便拿来翻翻。我便趁机推销林白,帮林白说着肉麻的恭维话,堆砌了许多的赞美词,可惜她没兴趣。就是这样没油没盐地闲扯着,电话铃响了,她的他刚从梦中醒来,接电话时,我看到她脸上飞出一片红云,随即快步离去。
看来,在凤凰,人人皆诗歌,处处是散文啊。
我的懒劲又上来了。反正时间还早,也不急着赶路。添了茶,踏着火盆,接着读《秘密之花》。在这散文一样的凤凰,读着同样精彩的散文,里里外外都散文化了,搞得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散文里还是在散文外了。这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体验。这样想着,读着,我气定神闲,且饮且读且烤火。茶、木屋、火盆、吊脚楼,哦,还有隔窗的陀江,天时地利统统被我占尽,我不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小资么?这样也好,我终于完整地拥有了凤凰。
两小时后,我又上路了。
- posted on 03/24/2007
这照片够大的,我电脑屏幕都没装下。
你现在一个人到处走,去凤凰,还不one night一下,真是辜负了这个时代,也辜负了单身去凤凰的那些女人。
不知道林白,刚好google了一下,和其他人一起分享。
有那么厉害么?还得诺贝尔奖?
林白,原名林白薇。原籍广西博白。曾插队两年,此期间当过民办教师,1982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图书馆学系。曾在图书馆、电影厂工作。起先创作诗歌,后从事小说写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一个人的战争》、《妇女闲聊录》、《说吧,房间》等。她的作品善于捕捉女性内心的复杂微妙的涌动。这种封闭的自我指涉的写作,特别是有些关于自恋、同性恋的描写也引起了一些争议 - Re: 林白?散文?凤凰posted on 03/24/2007
Sorry, I deleted the big pictures and resized them: - Re: 林白?散文?凤凰posted on 03/24/2007
凤凰崭新的让人难受。
林白的散文让人觉得她是一个有怪癖的老姑娘:)有点像你的那个戴眼镜的老乡:)内心既自卑又张扬。 - Re: 林白?散文?凤凰posted on 03/24/2007
问好两位。
七月的评论很到位。
获诺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林的散文确实值得一读。 - Re: 林白?散文?凤凰posted on 03/25/2007
:)多谢介绍。 - Re: 林白?散文?凤凰posted on 03/25/2007
你现在一个人到处走,去凤凰,还不one night一下,真是辜负了这个时代,也辜负了单身去凤凰的那些女人。
青冈这么一说,我倒后悔了。:)
也问好VIVA。
另外,七月所言的林白,应该是作为女人的林白,她的文字,分两部分,98年后的部分明显好于原来部分,林的有些篇章确实也过于堆砌的。但总体上,非常好。
这段时间忙。各位的好帖子没有时间细读和回帖在此一并至歉! - Re: 林白?散文?凤凰posted on 03/25/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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