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光倒流回2002年。春夏之交。一辆从深圳驶往广州的客车上,车上很少的几个人。
刚刚在深圳应聘结束,然后去广州,因为只有广州才有直通东北的火车。我穿的是一套崭新的西服,白衬衫,还打着领带,脚下的新皮鞋也锃亮,手里还有一个黑色纤维质公文包。要不是因为应聘,我从来不喜欢穿皮鞋,宁可穿布鞋,皮鞋夹脚也捂脚,脚不高兴。那时候我兴致勃勃地奔着特区来,试图以最好的形象来面对各类人才经理,我还不知道一个说法:没事儿打领带的,不是外地人就是推销员。
大约在东莞的某一个镇,陆陆续续上来一些人。
隔着过道,坐在我左侧一个民工样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开始他并没引起我注意,直到我听见“彭”的一声响动,转头看见民工手里的可口可乐正冒着大股的白沫,刚才窜出去的水珠溅了后面一矮个男子一身,连他的衬衣都湿了。
矮个男子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吼道,“你怎么回事儿?”
民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矮个男子质问,“你知道我这衬衫多少钱么?弄脏了洗不掉,你给赔。”
民工说,“我赔不起啊,我没钱。”
矮个男子骂道,“你他妈赔不起不行。”话音刚落,就给那民工一个嘴巴,非常响亮。
我肚子里感觉到有一股气,直往上涌,心里还在想:这不明显地讹人么?那个民工真熊货,一脚就能把那个小矮子踹到车下去,我要不要说几句呢?
还没等我说话,旁边有人说了,“喂,你别欺负人好不好?他也不是故意的。”
矮个子听有人这么一说,更来劲儿了,又打了民工一拳,“你今天要是不赔,我跟你没完。”我心里在想,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民工正在踌躇不知所措,后面突然有个人喊,“哎?他这个易拉罐中奖了啊。”把头掉过去,看见又一个男人拿着从地上捡起来的易拉罐小铝片把手,一边面有喜色。我突然想到这可能是个陷阱。有一种骗法是几个人合谋搞易拉罐中奖,这个我早有耳闻,莫非上来的这批人在我身边玩的是这个?
民工赶紧说,“是我的,是我的。”
矮个子一下就把那个小铝片把手抢过来,“不行,你要是不赔我衬衣,这个就不还你。”
旁边又有人问,“中奖多少钱啊?”
矮个子看了看说,“五千块。”
民工手舞足蹈,“五千块,五千块,全是我的。”
矮个子说,“你今天要是不赔我衬衣,这个就不给你。”
民工哭丧着脸说,“我哪来的钱啊我?”
有个女人搭话,“你把那中奖的易拉罐卖了,这不就完了么,你赔完衬衣钱,剩下的都是你的。”
又有人说,“真的假的啊?”
矮个子说,“是真的,以前我在市场换过。”
后边有人说,“五千块也太贵了,谁身上能带五千块啊?”
车里嘁嘁喳喳。司机自故地向前开车,又有几个人中途下车,车里的人更少了。我断定那是个骗局,一眼也不看,瞧着玻璃窗外,但耳朵却丝毫没有放松对事件的留意。
最后排有个人说,“三千块,卖不卖?”
民工仍旧不知所以,一个女的说,“三千块那太便宜了,你中间还能挣两千块。”
没有人搭话。又有个人问,“要不两千块吧。两千块我买。”
矮个子突然又说,“两千不行,我这衬衣都一千多呢。”
最后提问的人又说,“两千块要是行的话,我就买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说话的那个也是个南方人,不像坏人。而就在于此同时,我发现几双眼睛都在盯着我。我本想给那个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上当,但下意识地感觉到,即是那个人也是他们的同伙。
又有人下车,我在踌躇是否也该下车,但如果我下了车,那几个人定会跟下来。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当街抢劫,也不会有人管。
车里陷入了僵局。我盯着车窗,偶尔能从反光中看到那几个骗子。而且令我心生恐惧的却是,车里除了我,似乎剩下的八、九个人都是他们一伙的了。如果他们抢,那就跟他们把身份证要回来,钱和手机就都给他们拿走,钱也不多,就剩几百块了;如果他们劫持我,我就看准一个时机下死手,打死他们其中的一个他们就怕了;可恨的司机有可能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或者是害怕他们黑社会的淫威,不敢吱声,这时候他应该直接把车开到派出所去。
矮个子又喊叫了,“操你妈的,把我衬衣弄脏了,你赔。谁要这个中奖的易拉罐,一千块就行。”
我还是不吭声,心里跳得紧。
再过了几分钟,有人叫停车,矮个子踢了民工一脚,“走,下去,你赔我钱。”两个人下去了,不过二里路远,其余的几个人也都陆续下车了,这时候车里还有三名乘客,除了我,一个老头,还有一中年妇女。
太阳偏西,心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
我问司机,“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骗子?”
司机什么也不说,自顾开车。
城市里的骗术越来越发达,慢慢地向骗取别人的同情心进攻,一旦骗术被揭破,后果却异常严重,因为人们渐渐地不再去同情,世界变得越来越冷漠。天桥上总能见到肢残的孩子乞讨,但很少有人给钱。
妻子说,她的一位同事上班路经银湖汽车站,有一段,每天早晨的同一时间都能在人行道上见到一沓崭新的人民币,只要有人拾到钱,就会有另一个人从旁边冒出来跟着分,过路人一旦贪心,就会受骗,兴高采烈地拿回家一堆假钱。
在城市里生活不容易,但却催人成熟。
2007/5/20
- posted on 05/20/2007
《疯狂的石头》里有一模一样的情节,中国的骗术真是的,让你找不到北。现在国内的新闻、甚至文学城、CND里的新闻都有点这种味道。
刚才dude为卫慧打抱不平。我忽然想起2000年我回国时的一件事情。那时我又是神经搭错线,被个刚出道的文青骗得云里雾里的。他告诉我他的小说被某电视台看重了。果然,有两个电视台的人过来找他,他跟那两个人见面之前,在我面前演练了很多遍走路说话的姿态:)然后跟我说:你作我的托儿吧,这么这么跟他们去讲好吗?如此这般,等等等等。
我第一次听到'托儿'这个词,很老外地问是什么个意思。"就这个意思,"他说,“就是相声里那个捧哏的”。我明白了,我是牵线木偶,放在那里当陪衬,好撑足他的身份。
我当即醍醐灌顶,受了一次人生再教育。天!那年他才那么年轻,不过刚刚24岁的年纪就已经知道了江湖。嘿嘿,玛雅上当受骗的经历真是“数也数不完呀,就像老树脸上的皺纹”。
那一年,忽然好多的声音都在声讨卫慧,我也有点莫名其妙。隔了这么多年往回看,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所以我这样的笨人呆子回国不给人骗个肠子都翻出来?
我早就被中文媒体糊弄得怕听见“狼又来了”。 - posted on 05/20/2007
说起“托”,我也有一段亲身经历要讲,就发生在雅典,摘一段过来:
......
那天刚从帕提农神庙下来,就遇上一个人上前搭话。他说是意大利人,女朋友明天来这与他会合,两人一起去埃及。他说他对雅典很熟悉,可以带我各处玩玩。我觉得这个人热情的有些蹊跷,但又想,我是流氓我怕谁,有人带着玩何乐不为?就欣然答应。这人象导游似的尽心尽责,带我去雅典其他名胜。没有他,有些地方我大概真会错过,比如国会前的卫兵换岗和古奥林匹克运动场。他还替我照相,帮我买水,热情周到,让我打消了对他最后一点疑虑。
意大利人带我走进一条挺繁华的大街,好像无意之间又带我进了街上的一家旅游公司。里边一个人迎出来,先跟他低语几句,就问我想不想乘船跳岛,他们公司可以安排订船票旅馆。这时我才明白这个意大利人原来是这个旅游公司的拖,把我带到这里来他就能挣点钱。正好我一直想着去岛上玩玩呢,于是让他们帮我想尽办法安排船期,居然在剩下的几天时间里能让我去四个岛。
我订好船票和岛上的旅馆,那个意大利人却不走,说还要带我去一个酒吧找乐子。走就走把,反正我心里对他有数了。又走过几条街,他带我进了一家酒吧,里面很安静,除了老板并没有顾客。我们各自要了一杯意大利的甜饮料,坐下来聊天。他忽然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姑娘,没等我回答,一个性感的高个子姑娘就出现了,不等我请,就在我身边坐下说,你不想请我喝一杯吗?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这个意大利人把我带这里来,是想在我身上做更大的生意啊!和那个姑娘聊天之中得知,她是从俄罗斯来希腊谋生的。 (俄国和希腊都是东正教国家,这里的俄国人很多。)正说着,就听见邻桌刚进来的两个男人吵起来了, 原来是其中一个身边也坐着个性感女郎的人嫌酒太贵,居然好几十欧元一杯。接着就看见他起身出了酒吧,桌边另一个男人朝着酒吧老板摊了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下这里的把戏我全明白了,要一杯酒几十欧元,要个姑娘大概就得是天价了!幸亏我留了个心眼,没给我身边这位俄罗斯姑娘买酒。见我也起身要走,那个意大利人就露真相了,说我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陪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了!他还是急赤百脸的要我找个姑娘, make 完 love 再走不迟。我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哥们,还是给你自己找一个吧。我替他付了十欧元的饮料钱,就出了酒吧。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他,因为我现在可以到海上跳岛去了!
...... - posted on 05/20/2007
所以啊,我们有幸在美国,还是老老实实做人吧,评作品就评作品,和人扯不上的。圣先生知道了你为什麽突然多出来了这麽多的亲戚?有预谋地。对你好是要骗你的钱,对她不好也是要骗你的钱。
玛雅 wrote:
《疯狂的石头》里有一模一样的情节,中国的骗术真是的,让你找不到北。现在国内的新闻、甚至文学城、CND里的新闻都有点这种味道。
刚才dude为卫慧打抱不平。我忽然想起2000年我回国时的一件事情。那时我又是神经搭错线,被个刚出道的文青骗得云里雾里的。他告诉我他的小说被某电视台看重了。果然,有两个电视台的人过来找他,他跟那两个人见面之前,在我面前演练了很多遍走路说话的姿态:)然后跟我说:你作我的托儿吧,这么这么跟他们去讲好吗?如此这般,等等等等。
我第一次听到'托儿'这个词,很老外地问是什么个意思。"就这个意思,"他说,“就是相声里那个捧哏的”。我明白了,我是牵线木偶,放在那里当陪衬,好撑足他的身份。
我当即醍醐灌顶,受了一次人生再教育。天!那年他才那么年轻,不过刚刚24岁的年纪就已经知道了江湖。嘿嘿,玛雅上当受骗的经历真是“数也数不完呀,就像老树脸上的皺纹”。
那一年,忽然好多的声音都在声讨卫慧,我也有点莫名其妙。隔了这么多年往回看,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所以我这样的笨人呆子回国不给人骗个肠子都翻出来?
我早就被中文媒体糊弄得怕听见“狼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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