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生命也有意义——杨德昌纪念之一
我以前没看过杨德昌的电影，但我知道这个人，评论界把他称作是台湾新电影的旗手之一。2007年6月末，杨德昌病逝于美国洛杉矶，当时媒体报道了好多内容，我基本都没看，主要是我不太愿意看万能的记者们东拼西凑写的那些没有情感的木讷文章。我想哪个人早晚都得死，死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一》是杨德昌拍的最后一部片子，等我看完了，夜行回家，闷热的空气忽然让我感觉到，杨德昌去世得是早了些，他不过才六十岁。电影社纪念杨德昌，整个月都放他的7.25部电影，影片《一一》结束后，大家在讨论，我想我还是一个人出去走走。对于已逝的杨德昌，寂静和文字该是最好的纪念方式。那个夜里城市很绚烂，摩天大楼的灯光照亮了游动着的浮云。还好，街道上人很少。杨德昌喜欢城市。
《一一》很长，开始我看得有些累，甚至乏味。但是当我回过头来再咀嚼这部片子的时候，好像是喝了一杯淡茶，余香是在后面弥漫的。
《一一》都讲了些什么事儿？这个挺难复述的。片子好像没什么情节，以往文艺理论里的起始、高潮、结尾等等在杨德昌这里失效了。杨德昌把故事演绎得平面化、非典型化，如果电影可以倒着看的话，怕是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围绕一家五口人，夫妻两个、孩子两个、老太太一个，穿插进生、老、病、死等日常生活主题，平铺直叙，从头到尾。淡化情节不代表没有情节，杨德昌在突破原有艺术传统的时候，展示了一种东方色彩明显的中道主义艺术观，他没有激进到费里尼那种完全打碎情节让你完全进入云里雾里的感觉，在庸常琐事的叙述上，他一派平静。
影片最深得我心之处在于，杨德昌描述的是普通人的生活经历和情感。政治、战争等等历来为人瞩目的宏大叙事在杨德昌的面前消失了，无影无踪，他从寻常巷陌入手，探索市民精神生活的乐与痛。中国文化有个特别强大的传统，即过分强调治国平天下的伟大意义，千百年来知识分子的价值体系也都紧紧围绕“入仕安邦”这一主题开展，国家有了，集体有了，而个性没了。自小到大接受的历史教育，都是政治史的线索，相关民众的生活史文化史寥寥，历史由民众创造，但民众从历史中消失了。年轻时候读书，常常豪气干云，等真正融入了生活，才逐渐意识到平凡、琐碎、无奈等等是生活的常态，英雄、革命、伟大等等词语却是非常态。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活，在生命面前，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存意义，发掘普通人的文化价值，有待于民众的自我觉醒。我们需要崇敬英雄，但英雄距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以至于遥不可及，我们不仅需要表达英雄的文化，更需要表达自己的文化。和侯孝贤一样，杨德昌也紧紧地贴近市民生活，拷问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有两段故事我记得清。简南俊在东京和曾经的大学初恋女友约会时，二十多年的时光早已烟散，心还是当初的那颗心，但人都变了。简南俊说，“我最爱的人还是你”，两个人却没有在旅馆里同床共枕。几十年之后，最爱的人居然还是初恋女友，这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辛酸，难以计数。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室，彼此相爱，可是怎么也走不到一起，或许这也是生活的常态。联想到杨德昌个人的生活经历，似乎能看得出他自己爱情的一些影子。还有一段是这样，简太太感觉到生活实在太单调，平淡乏味，每天都像机器一样运转，不知所终，最后她跑到庙里去寻求心灵的短暂宁静与释放。这样的生活写照太真实了，岂止是简太太，城市里生存的人差不多都在简太太的相同处境之下。每个人都不甘于自己被程式化，却无可奈何，想自我超越，但又无路可走，只得去寻求宗教的慰藉。
应该说，杨德昌透过简先生一家表现出了都市人的生存困境，常常令人感同身受。最后想说的是，《一一》能打动人，还是在于其真。一部作品，不管其叙述的是现实的真，还是虚构的真，总之它不能假，不能经不起经验和逻辑的判断。只有当作品表现得真了，才能彻底俘获受众的心灵，这时候，共鸣出现了。
2000年，杨德昌的《一一》在法国戛纳获最佳导演奖。
2007/8/7
- Re: 纪念杨德昌posted on 08/07/2007
《一一》这个电影我也觉得长了些。
也许是我感觉不到那种生活。赋格说是好电影，听说喜欢摄影的都喜
欢。可惜我一不懂摄影，二不懂电影。
只是，蔡琴的歌曲依稀还动听。
台湾我更喜欢候孝贤。 - posted on 08/08/2007
<<影片最深得我心之处在于，杨德昌描述的是普通人的生活经历和情感。政治、战争等等历来为人瞩目的宏大叙事在杨德昌的面前消失了，无影无踪，他从寻常巷陌入手，探索市民精神生活的乐与痛。中国文化有个特别强大的传统，即过分强调治国平天下的伟大意义，千百年来知识分子的价值体系也都紧紧围绕“入仕安邦”这一主题开展，国家有了，集体有了，而个性没了。自小到大接受的历史教育，都是政治史的线索，相关民众的生活史文化史寥寥，历史由民众创造，但民众从历史中消失了。年轻时候读书，常常豪气干云，等真正融入了生活，才逐渐意识到平凡、琐碎、无奈等等是生活的常态，英雄、革命、伟大等等词语却是非常态。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活，在生命面前，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存意义，发掘普通人的文化价值，有待于民众的自我觉醒。我们需要崇敬英雄，但英雄距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以至于遥不可及，我们不仅需要表达英雄的文化，更需要表达自己的文化。
对青冈的这段话我很有共鸣。历史在我们的概念里总是被冲突化、戏剧化、概念化。前些日子看到儿子的一本儿童杂志上有一幅画儿，画的是修建埃及金字塔的场面。不知道你们的历史课本是如何介绍金字塔的，我们小时候好像学的是：剥削 阶级压迫奴隶，为自己建造奢华的陵园、坟墓。特别抽象，特别没有意思。但是这本儿童杂志上的画不是这样说的。画面上，有工地，有正在干活儿的人，有养鸭场，有菜地，有食堂，有休息的场所，也有工作的人把运到高处的石头摔到工地下面的地上的事故。整个画面很详细地描述了一个复杂的大工程的各个细节，这些细节很容易跟我们今天的生活联系起来。
就是说，那么遥远的古代，人们已经开始分工合作，做一些必须有很多人参与才能完成的工作，这些协调与合作便是文明的一个方面。人们在这些工程的建设中积累了经验和知识，文明就一步步向前发展。后来又有一些事件，人们做了错误的选择，已经发展的文明被丢弃了，文明的水准下降。在这个反反复复的过程中，历史艰难地走着。
前些天也是在这里，有一篇国内的一个教授的演讲稿，讲英国女王的一段历史。大意上，教授是想说这个女王如何了得，改变了历史。讲得很戏剧化。 历史当然是人改变的，但是到底是如何改变的，因素很多，细节很多。如果历史学家只盯着一些王侯将相的八卦讲，真是没有意义。
实际上中国文化里有很多可以研究的历史，比方说以饮食为线索，看看饮食是如何变迁，如何影响人们的生活和社会的结构；比方说以科举为线索，看看这个制度如何影响了人们的思维习惯，学习习惯，这个国家的教育思想是如何区别于其他国家的，这种教育思想如何帮助了、阻碍了人们对真理的探求。
- posted on 08/09/2007
约会——杨德昌纪念之二
在四位导演合拍的《光阴的故事》中，杨德昌执导了其中的四分之一部分《指望》，这部处女作细腻地表现了一位青春少女陷入爱恋而后又遭遇破灭的经历。《指望》只有半个小时，安静的街巷，学单车的年代，倒是钩起了我的一段往事。
我相信人生中有些事情确确实实是天生的。比如我情感丰富，从读中学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什么是爱情，没有人教我，我也没读过什么关于情感教育的书籍，天然地、不知不觉地就懂了。按理说，情感方面的事儿，我该进化得慢一些才对，我那破落的乡下家庭生活决没有产生小资情调的环境。我天才般地对爱情无师自通，相比较而言，我的几位老朋友都年过而立，还孤身一人。
我才十几岁，就喜欢上了班级里的一位女同学。下面就是故事。
少年时的迷恋真是不得了，我一厢情愿地陷入了单恋之中，而且还是那么小的年龄。我偷偷地隐藏着自己的情感，怕给同学们发现，更怕给老师发现。上课的时候我总是走神，我会偷偷地瞟过去，看前排的那位女生。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真的是太和谐了，完全符合美女的标准，当时我就这么想。赶上我早早地来到班级，坐在课桌前假装看书或者是做练习，其实我是在等待着她背着书包从门口进入的一刹那。做早操，我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其实我个子并不高，但是我却能名正言顺地向前看到她俯背弯腰的情景。我是真的喜欢上她了，我盼望着每一天都能上学，我甚至讨厌寒暑假。
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爱慕的心情突破了所有的理智。高潮发生在某一天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家里有事儿，没来，同学们自由活动，于是大家都跑出了教室。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呆坐着，看着她和其他女生挎着手在校园里漫步。
我想应该找个时间约她谈一谈，把我的心里话告诉给她，要不然我整个人都要炸掉了。第二天是星期日，学校放假，何不利用这个时间约她去郊野共赏春光？
事不宜迟，趁班级里没人，赶紧写个字条给她。那字条大体上是这样的：明日下午三点，我在北市场东门口等你，不见不散。我当时写得可认真了，用了最好的楷书写字，一笔一划的，生怕哪一个字她不认识。我开始把字条插进她的书里，但是很快就想到万一同桌借了她的书，我的字条就被发现了，这可不行。我偷偷地又把字条拿回来，最后欠起身拿来她的文具盒，把字条放进文具盒里。我觉得这回保险了。好像偷了东西一样，心跳得厉害。作完案，赶紧溜出教室。我看见她还在操场上闲逛。
同学们慢慢地都回到了教室，我早就用眼睛瞥着她，她一进教室，我也跟着进去了。坐好，心要蹦出来。用余光死命地盯住她的文具盒，奇怪，大半节课她都没动过自己的文具盒。等我没注意的时候，发现她的文具盒已经开了，可能是找橡皮或者尺子什么的，字条是一定被她收起来了。我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老师讲什么东西，早就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了。放了晚学，我赶紧逃走。
接下来是漫漫长夜，我像诗人一样对着乡下的夜空祈祷，希望她能出现在第二天的约会地点。时间过得慢，但也过得快。我提前一个小时就抵达了小镇上的北市场。小镇上有两个市场，一个是南市场卖菜的，另一个就是北市场卖日用杂物的。北市场和南市场一样，既破落又萧条，一排生了锈的铁柱子，上面铺上一层红铁皮遮风挡雨，面容枯槁的妇女们就在那铁皮下面卖东西挣钱谋生。市场东门正对着一条沙石马路，有马车从路上过，留下一溜灰尘。我就午后柔和的阳光下焦急地等待着，每一个从远处踩着单车过来的女人都是我注目的对象。一个不是，另一个不是，还有一个也不是，很多人都不是。我眼看着太阳翻过工厂的红砖墙，慢慢地躲到墙的另一边去。我没有手表，还要不时地跑进一间小食杂店问时间。
三点到了，人还没来。可能是家里有事儿了。等等，再等等，马上就来了。
三点十分，人还没来。肯定是记错了时间，也许是记成了下午四点？
三点三十分，我已经打量了太多的过路女人，没有一个是她，开始心慌。
也许是在三点四十分到五十分吧，我开始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开始意识到她不会来了。想到这一点，我心如刀割。我徘徊在马路上的灰尘之中，北方的傍晚，来得很早。
我低迷了很长时间。辗转反侧夜不成眠都是有过的，我想是自己家里太穷的原因，她才拒绝了我。每个早晨我都是低着头走进教室，我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很快，我便调换了座位，坐得更后面。第一次约会对我是个沉重的打击，甚至影响了我对自己的生存自信。我一会儿怨恨自己家穷，一会儿怨恨她嫌贫爱富，一会儿怨恨自己鲁莽从事，一会儿怨恨她刻薄寡情。我那么小的年龄，差一点儿给自己折磨得疯掉了。我的学习成绩开始下降了，一个连爱情都得不到的人，学习好又能有什么用呢？那时候我常常这样想。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重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自己也总是怀疑，到底有没有过约会那么一码子事儿。她没来赴约对我是有很大的打击，我后来偶尔就冒出来的厌世思想除了和早年生活贫穷有关，和约会受到的冷落也有关。我记得我还写过许多悲伤的诗，后来怕被父母或者哥哥发现，都烧掉了。
想一想吧。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站在满布灰尘的马路上焦急地等待着想象中的情人，但是她却总也不出现。衰败而毫无生机的小镇。砖红的成排平房。有路过叫卖冰棒的老头儿。临近傍晚，他失落地走开了。
2007/8/9
- Re: 纪念杨德昌posted on 08/09/2007
对青冈的这段话我很有共鸣。历史在我们的概念里总是被冲突化、戏剧化、概念化。
没有办法啊。总比虚无化，篡改化，抹杀化好。
- Re: 纪念杨德昌posted on 08/09/2007
This is really touching story, I like it very much.
qinggang wrote:
约会——杨德昌纪念之二
在四位导演合拍的《光阴的故事》中，杨德昌执导了其中的四分之一部分《指望》，这部处女作细腻地表现了一位青春少女陷入爱恋而后又遭遇破灭的经历。《指望》只有半个小时，安静的街巷，学单车的年代，倒是钩起了我的一段往事。 - Re: 纪念杨德昌posted on 08/09/2007
qinggang wrote:
约会——杨德昌纪念之二
批评一下青冈：自比天才，太骄傲自满了。谁肚子里没有几个七上八下的故事啊，我们不如你会写罢了。
呵呵。写得好啊！ - posted on 08/10/2007
七月才让我伤心。我就借了杨导的一个引子，结果你就只喜欢这个引子。：）
July wrote:
This is really touching story, I like it very much.
qinggang wrote:
约会——杨德昌纪念之二
在四位导演合拍的《光阴的故事》中，杨德昌执导了其中的四分之一部分《指望》，这部处女作细腻地表现了一位青春少女陷入爱恋而后又遭遇破灭的经历。《指望》只有半个小时，安静的街巷，学单车的年代，倒是钩起了我的一段往事。 - Re: 纪念杨德昌posted on 08/10/2007
苦瓜 wrote:
批评一下青冈：自比天才，太骄傲自满了。
我这“天才”，长的不是地方。：）
我还有些“天才”的地方呢，等以后慢慢来讲。 - Re: 纪念杨德昌posted on 08/10/2007
呵呵，青冈的故事比写杨德昌的好看。我是非常喜欢电影《一一》的，没有觉着长啊。
和苦瓜共鸣一个，我也是特想知道古代平民百姓怎么生活的，穿什么，吃什么，怎么吃一类的：） - Re: 纪念杨德昌posted on 08/10/2007
浮生 wrote:和阿珊共鸣一下，我也没觉得《一一》长，那是好几年前看的了，我印象最深的是yiyi拿相机拍人后脑勺的画面。
呵呵，青冈的故事比写杨德昌的好看。我是非常喜欢电影《一一》的，没有觉着长啊。
- posted on 08/10/2007
大家都一起ADD了，七月赞青冈写的初恋故事，青冈却给七月回几滴鳄鱼泪，浮生跟苦瓜共鸣，却要看不是青冈笔下的古代百姓生活故事，EXIULA也共鸣 《一一》不长，却说是应和阿珊。是大家在cafe外也有交流？
qinggang wrote:
七月才让我伤心。我就借了杨导的一个引子，结果你就只喜欢这个引子。：）
July wrote:
This is really touching story, I like it very much.
qinggang wrote:
约会——杨德昌纪念之二
在四位导演合拍的《光阴的故事》中，杨德昌执导了其中的四分之一部分《指望》，这部处女作细腻地表现了一位青春少女陷入爱恋而后又遭遇破灭的经历。《指望》只有半个小时，安静的街巷，学单车的年代，倒是钩起了我的一段往事。
浮生 wrote:
呵呵，青冈的故事比写杨德昌的好看。我是非常喜欢电影《一一》的，没有觉着长啊。
和苦瓜共鸣一个，我也是特想知道古代平民百姓怎么生活的，穿什么，吃什么，怎么吃一类的：）
EXIULA wrote:
浮生 wrote:和阿珊共鸣一下，我也没觉得《一一》长，那是好几年前看的了，我印象最深的是yiyi拿相机拍人后脑勺的画面。
呵呵，青冈的故事比写杨德昌的好看。我是非常喜欢电影《一一》的，没有觉着长啊。
- posted on 08/10/2007
rzp, 那都属于ADD的一种并发症：回帖不看贴。
rzp wrote:
大家都一起ADD了，七月赞青冈写的初恋故事，青冈却给七月回几滴鳄鱼泪，浮生跟苦瓜共鸣，却要看不是青冈笔下的古代百姓生活故事，EXIULA也共鸣 《一一》不长，却说是应和阿珊。是大家在cafe外也有交流？
我没看过《一一》，所以只能读青冈的描述。青冈的初恋是真正的初恋，是花苞都没打开过的，青苦得象一片树叶。我的好像也是在中学，但还没大胆到写纸条的程度，因为初三以后就男女分桌，能隔着课桌望一望背影就算表过爱心了。记得有一次上解析几何，班上有位成绩落后的男生把教科书竖立在课桌上，两眼直勾勾地朝前看。突然老师点了他的名, “李某某，你怎么看数学书看得脸红了？” 引得全班大笑。现在想来老师太不尊重学生，也不懂得珍惜情感，搞得连美好的回忆都没有留下，遗憾。 - posted on 08/12/2007
没有人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杨德昌纪念之三
电影《一一》里面有个小男孩，他专门喜欢拿着相机拍别人的后脑勺，小男孩告诉大人说：人们常常看不见自己的另一面，所以要拍后脑勺。把生命中光鲜的表面退去，看生命的另一面，是杨德昌的电影诉求。
1996年拍摄的《麻将》在展示台北底层游民的生活状态方面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麻将》讲的是台北街头四个小混子的生活故事，几个小阿飞的年龄都不大，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他们对社会充满了逆反心理，终日游离于主流生活群体之外，以坑蒙拐骗和暴力行凶为生存手段。四个人合谋设计圈套欺骗来自巴黎的玛特小姐，他们也开卡车撞破洗头房老板的奔驰车。他们生活在一个丧失伦理和秩序的空间里，比如他们可以共用一个女孩，及至后来他们中之一绰号为“香港”的阿飞以男色诱骗富婆，又被三个有钱的老女人共同玩弄。在经济起飞唯利是图的台北，杨德昌给我们描绘了一幅20世纪末期的台湾城市风俗画卷。不夸张，不掩饰。
杨德昌电影之所以有过人的地方，就在于他精心地打磨每一处环节，影片随时随处都烙上他自己的印记。在电影作品层出不穷的时代，能独立地表明自己的风格和特色，这个不容易，这个需要导演具有独具匠心的思考能力。杨德昌以剧中角色作为的艺术手段，时刻地表达自己对社会的观察和体悟，对人生的探索和迷茫。《麻将》中有一句台词，前前后后说了几遍：这年头，没有人知道自己要什么。可不是么？杨德昌岂止仅是在表达角色的想法，他一语言中了所有当代人的心事和压力。我们整日忙来忙去，看别人有钱就跟着忙挣钱，看别人做官就忙着跟风去做官，看别人出国就忙着跟去国外，我们从早到晚地忙，无非就是为了塑造好自己在社会标准下的所谓成功角色，可是有一天，当我们真的把追求到的东西弄到了手，却发现那东西本不是自己的所爱，而时光却一去永不复返。
那我们到底要什么？
《麻将》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出现了一场极具表现主义的一幕，阿飞之一的“红鱼”耐烦不了一个土财主央求他为虎作伥共同欺骗别人，他拔出手枪，愤怒地向那个老唯利是图者开了若干枪。你不是要钱么，今天我让你要钱，我打死你。杨德昌借红鱼的杀人隐喻式地表明了自己的艺术主张，即拯救一个人生命的绝对不是钱。有钱只能让人富有，但却不能抵达生命的意义深度，钱无法让人超越，而艺术却能，艺术能够跨越时空之限制，让生命本身连接无限。杨德昌1970年赴美留学，学习电子工程，后在西雅图作电子工程师，因无法摆脱对电影的热爱，1980年返台，开始自己的电影生涯。其实，杨德昌的自身经历给自己的艺术主张做了一个注脚。对，生命有限，只要有能力，就要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不能犹疑，时光转瞬即逝。
红鱼的父亲是有钱人，等到钱多的时候忽然不知所以，他看透了生活中的虚伪和欺骗，不想再矫饰地生存下去，于是和情妇在公寓里服毒自杀。这一幕为杨德昌近乎黑色幽默的电影奠定了悲剧式的结尾，杨德昌的电影是悲剧，有一种发自骨子深处的悲伤，让人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种对生命的虚无和无奈。当年张爱玲把人生比喻成华美的袍子，杨德昌和张爱玲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把袍子掀开，让我们里面爬动着的虱子。
《麻将》依旧反映生活的真实，不过因表现对象的原因，片中粗口多多；也因对社会的横截面选在街头阿飞的群体，很容易就被年轻的观众看黑了整个社会。我把这片子定为PG级，有带孩子看的，要引导他，不要学了坏才好。
2007/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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