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蚕·
和中文比较,英语形容“路”的词儿似乎很不同。中文说“道”、“路”,顶多有大小之分,粗可跑马,细如羊肠。“Drive”这个词是翻译不出来的。勉强翻成“车道”,也只是“马路”的进化。我猜想,多数叫做“Drive”的地方,都暗含要你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亲临其境驶一趟的意思。至少,芝加哥的Lakeshore Drive(湖滨车道)就是这样的。
纽约人以时代广场为荣。那首“纽约,纽约!”的歌只有到过时代广场的人才能听明白。而芝加哥人却比较直率,干脆直着脖子一嗓子把黑奈斯(Aliotta Haynes)的那首“Lakeshore Drive”唱出来了事。顾名思义,这是密西根湖边的一条快车道。秋高气爽的时候,开一辆敞篷车,从南往北,花十五分钟飙过这条全长15.8英里的湖滨大道,其间绕过数个S型大弯,湖风把身边漂亮妹妹的长发吹得乱飞,急弯惊的旁边车道上的老太太直翻白眼,开车的哥哥便生出无数英雄豪情。此刻哽在喉咙里、非吼出来的当然是一句:“走遍天下难找,飞驰在湖滨大道!”
湖滨大道附近确实集中了芝加哥的许多精华。
那个漂亮气派的白金汉喷泉,是世界最大的喷泉之一,那是芝加哥的香槟酒杯。它1927年落成,是模仿法国凡尔赛宫的拉托那喷泉修建的。四周的四个雕像代表密西根湖边的四个州:伊利诺依、密西根,威斯康新、印第安那。一万多加仑的水从133个喷口直射蓝天。斟满了酒,那是芝加哥在举杯:干杯!我大湖四周的兄弟们!干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每年到了美食节,芝加哥还会摆出下酒菜。几百家餐馆在这里搭棚,号称:品尝芝加哥。不过实话说,美食节本人去过一次就打住了,食有余而美不足,不过不能赖芝加哥,只赖自家的嘴太刁。
穿过博物馆群时要减速。座落在湖滨的水族馆、天文馆、芝加哥自然历史博物馆,罗列海陆空。其中以自然历史博物馆最具特色。苏是这家博物馆比较新的一位成员,一个巨大的恐龙。和苏做伴的有世界上各种灭绝了的、濒于灭绝的和尚未灭绝的各种动物标本,栩栩如生,整个一座静止的动物园。这里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标本收藏之一。一次公司租了博物馆办圣诞酒会,在苏的脚下对酒当歌,总觉得苏在冷笑,人们,你的一生就是一介飞灰。孩子小的时候,我们是自然博物馆的常年成员,砸了无数个周末在里头。带着孩子,从古埃及的木乃伊,到中国的玉盏瓷瓶,一次就进一个馆,轮一遍就是好几个月。
有人喜欢用人来比喻城市。未到芝加哥之前,想象中,芝加哥是一个穿着脏灰色风衣的男人,铁血,傲慢不屑。到了芝加哥,才发现她是一个穿着老式月白长礼服的富态女人。衣服不算太新,款式也不时髦,可是很有档次。芝加哥不去计较市面上流行什么,只是随心所欲。芝加哥不去看别人开什么车,她看过太多的车,不会对一两辆豪华车大惊小怪。她不太计较金钱,那太小市民。她不刻意炫耀,那太像暴发户。她喜欢音乐,品味很高。一年一度的拉维尼亚音乐节造就了一批批包括郎朗在内的音乐家。芝加哥交响乐团有世界上最好的铜管,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有莫奈的好几个草垛。芝加哥有公牛,有乔丹,南城北城人成天为两个棒球队抬杠,有大湖,有河流,有一流的工程师一会儿让河水倒流,一会儿又把河底打穿。有半世袭的市长,有最时髦,最追风的政治家。芝加哥可以让世界杯足球赛在这里卖不出座儿,也可以让莫奈的画展排长队买不到票。你穿着草鞋来吧!芝加哥不会势利地给你白眼,你披金戴银来吧,芝加哥不会对你多看一眼。
说芝加哥,没法不说建筑。记得911前去纽约,站在世贸大厦顶上看曼哈顿的建筑,觉得像一盘珍珠,每一颗都熠熠生辉,只是被人散乱无章地洒在这个岛上。而芝加哥却是一串穿好了的项链。每逢友朋自远方来,芝加哥就会把它戴出来显摆。穿项链的线是那条芝加哥河。乘敞篷游船顺河而去,两岸就是一座建筑博物馆。各年代、各种风格的建筑,有序相间,像一个个音符,在演奏一首无声的歌。沿河看芝加哥的建筑,就像看一本建筑艺术史书。17世纪末的建筑,不少是方方正正砖屋,往后时兴哥特式,砂岩砌面,一惊一乍地繁琐,一惊一乍地精细,宛如一件手工绣花衬衫。渐渐地,有水泥了,开头还在用水泥伪装砂岩,做出各种雕花来,后开许是有了一两个想革命的,手头有了钢筋,便不再往那领子袖子上绣花,大块地方,大块地正,张张扬扬地往高处砌,直到砌出了曾经是世界最高建筑,希尔斯塔。后来大伙儿又比着用玻璃,亮晃晃的一片,用的玻璃据说够给地球上每个人配一副墨镜。最近几年好像又改了,叫后现代派,往那大片的玻璃里横竖格些水泥,加些颜色,揉些哥特。这当中据说有很多思想,很多哲学,很多流派,比方说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经典主义等等。
人们介绍一个城市,总是搬出它历史上的帝王、英雄,那是戴在头顶的花。芝加哥的名人却是长在腿上的疤。好多年前,国内的朋友问我,住在芝加哥呀,你怕不怕?我还他一脸茫然,为什么要怕?若干年后,组里要为本组互连网的聊天室起一个酷名字,我的那位老顽童老板冲口而出:奥尔·卡蓬!卡蓬就卡蓬,够刺激,够响亮。我们一组老弱病残歪瓜裂枣顿时在公司里威名远扬。既然被归到了卡蓬门下,我便查了查这位芝城历史名人的来历,呀,这贼船上得不轻!恍然大悟朋友当年问我怕不怕,皆因为芝加哥曾号称“罪恶之都”,而都里坐镇的那个王,正是这位卡爷。
奥尔·卡蓬,(Al Capone,1899-1947)美国最著名的黑社会老大,意大利南部移民的后裔,生于纽约。从少年时代便开始加入纽约曼哈顿的“五街顶帮”,以贩私酒为业。1919年窜到芝加哥以前,手头已经攥着两条人命案。到芝加哥后,除了贩私酒以外,又增加了两项业务:拉皮条和欺行霸市。芝加哥城南的赛色路(Cisero)是他的老巢。九十年代初我刚到芝加哥时,这一带仍然是芝加哥的“黎巴嫩”,黑帮之间战事不断,常常有大白天枪击死人的事发生。卡蓬以杀人手狠且干净利索出名。他在芝加哥最轰轰烈烈的行径,要数情人节惨案。1929年2月14日,四个卡蓬帮会成员走进了芝加哥的北克拉克大街2122号。这里是芝加哥黑社会城北派莫兰的领地。由于两名卡蓬成员化装成了警察,莫兰帮的成员误认为是被警察包围,于是把枪扔在地上,面壁举手投降。四人中,有号称卡蓬的右臂的外号叫“冲锋枪”的麦克冈姆。一阵枪响,150发子弹射进了在场的七个人身体之中,其中六人是莫兰的手下。事发之后,卡蓬设法找了一个小事由把自己弄进了监狱,以逃避指使杀人嫌疑,一年之后,“冲锋枪”在一个保龄球场被枪杀,参与情人节屠杀的卡蓬的另外两个走卒也由此失踪。
卡蓬这个牛魔王有一个怪癖,每当他或者他的喽罗杀了一个稍微重要点的人,他会把价值数百元的鲜花送到葬礼上去。有一次他的手下杀了一个对手,他竟送去了价值5000多美元的鲜花。1920年以后,卡蓬频繁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拼命树立自己模范社区领袖的形象。他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财富,1925至1930年间,他的黑社会组织年进账达一亿美金之多。卡蓬手里掌握着一张黑网,为他效劳的人从报童到警察都有。作为芝加哥黑帮头领,警方知道黑社会的许多杀人越货的活动与他有关,却又苦于抓不到直接的证据。直到1932年才以逃税的罪名把他弄进了监狱。
卡爷这么一位传奇人物,自然是好莱坞的猛料。好莱坞先后有13位演员在不同的电影中扮演过卡蓬。除此之外,卡爷的故事出过书,上过连环画,上过电视连续剧,甚至进了电子游戏,名气不可谓不大。
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同乡并不影响做芝加哥人的自豪。和美国各地一样,“美国人”这个概念似乎已经和初始的籍贯无关。“芝加哥人”囊括世界。淘金者从四面八方来,厮混在一起,在同一口锅里搅马勺。不同的是和纽约相比,纽约人在锅里被熬成了浆糊,再顽固不化,顶多也是面疙瘩,而芝加哥这口大锅里煮的是饺子。拨开外面的皮,中国馅、希腊馅、波兰馅、印度馅、俄罗斯馅南美馅,清清楚楚,一点都没有窜味儿。不同族裔聚集在一个个小区,希腊城,中国城,印度城,意大利城。连时间都被瓜分了:中国月,德国月,爱尔兰月……活儿也分了工,南韩人洗衣,俄国人开车,波兰人搞卫生,墨西哥人伺候园子,中国人做饭,印度人给汽车加油。
饺子们带来了各国的文化,芝加哥不寂寞。一年到头,轰轰烈烈地都在庆祝点什么节日。芝加哥奉上的是煮饺子的汤:蓝调爵士。每年都有一次爵士音乐节,上城区密布大大小小的爵士酒吧。擎一杯啤酒慢慢呷着,台上的萨克斯管如泣如诉,歌声怨艾低沉,无论你从哪里来,无论你要到哪里去,你和邻座会心地干一杯,把心中的苦闷忧愁溶在酒中咽下。汤里溶着饺子的味道,非洲味、西班牙味、意大利味、南美、法国味。爵士本身就是一种多元文化的土壤里长出来的天然音乐。你在蓝调里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别人,理解了世界,也让世界理解了你。蓝调是一种倾诉,一种人在他乡,无需语言、突破国界、忽略肤色的倾诉。
此时,你要举杯:干杯!芝加哥,我们相逢,是一种缘分。
□ 寄自美国
- Re: 华夏快递 : 小蚕:我的芝加哥posted on 09/13/2007
芝加哥的包罗万象都扯到了,怎么没有提到老四川?!还有海军码头。 小蚕的漫画也独具一格,七月去请来吧,你们芝加哥门派又可以壮大了。 - Re: 华夏快递 : 小蚕:我的芝加哥posted on 09/14/2007
小蚕来吧.
WOA wrote:
芝加哥的包罗万象都扯到了,怎么没有提到老四川?!还有海军码头。 小蚕的漫画也独具一格,七月去请来吧,你们芝加哥门派又可以壮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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