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秋天
1
天空晴的有些发蓝,飘在半空中的浮云却很浅很淡,像夏天流行的薄透的自然妆。陈欣出了办公楼,跟着一帮同事嬉笑着过马路。兵荒马乱的早晨向来没有时间吃口东西,被资本家剥削了一上午,饿的眼晕头昏。阳光有些耀眼,陈欣眯着眼嗒嗒地走在店面的阴影下。饥肠辘辘的肚子似乎听到了两个街区开外的三明治的呼唤,咕咕的叫了起来。
马路对面,是一个小小的街区花园。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零零落落的散在公园的角落里。草地厚厚茸茸的,像是能够让脚舒服陷落的地毯。陈欣踩着三寸高的鞋子,感受着脚底传来的抗议呻吟,不经意的打眼扫过这片熟悉的街景。花园中间的空地上,有个妈妈带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姑娘,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小姑娘咯咯笑着,一个大趔趄就扑到妈妈怀里。两三个流浪汉摊在阳光下晒太阳,沟壑纵横的脸上溢满享受的神色。
别人种种安详的幸福像钉子一样锲入陈欣的心里,那种莫名的疼痛使陈欣迅速收回目光。在几乎成功的把目光完全聚拢在自己眼前的瞬间,陈欣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一群眼睛一样的叶片里露出几丝明亮的黄色,在一片绿色褐色的背景里,这一点跳嗒的黄色如此鲜艳温暖。陈欣呆呆的盯着那棵树看了一会儿,转身紧赶几步追上说说笑笑的同事们。心里一片暖意中,陈欣觉得自己似乎偷窥到了什么秘密。比如,一棵树提前进入了秋天。
2
苏子默一手搭在敞开的车窗上,一手把着方向盘。前方的路面像是赛车游戏里的布景,只可惜自己的老爷车不能像游戏里一样趁手。车窗外,是大块大块棕黄色的色块,一直延展到灰蓝色的天边。曾经茂密的玉米像是突然间被一阵大风卷走,少许残枝败叶顽固的留下一些不会有人关注的线索。一群群或者散落的几只乌鸦,随机的飞腾或者降落,毫不在意的把黑糊糊的身影印在天上地上。
这是开了很多年的一条路,三个小时的车程。其中经过的加油站,快餐店,休息室,焰火厂,碎石场,脱衣舞舞厅,更不要说路边的玉米田,麦田,以及平缓的山坡和蜿蜒的溪流,一切都熟悉的像熟悉自己最爱的游戏。但也只是一个月没有路过,一切景致都仿佛彻底改变过,如同舞台剧里突如其来的撤景换幕。
苏子默的手心有点发潮,心里有些急迫的期待,又有分焦灼不安。路边风景的突然变换,使他在熟悉里感受到陌生。这种感觉并不好,浮浮漂漂的,如同从一夜宿醉中张皇醒来。好在并没有时间陷入情绪,苏子默已经驶进了一成不变的芝加哥城区。心里顿时踏实下来。
高速路边残破或光鲜的房屋一栋接着一栋,如同被逼着列队的士兵,微露疲态。希尔斯大厦上两根触角依然以同样的角度刺向天空,一座座高楼像秩序井然的积木盒子 。偶尔几架紫红色的起重机,细胳膊细腿地不协调的架在半空中。傍晚的阳光温情的笼罩着崭新陈旧的建筑,忙碌闲散的人们,以及挺着肚子散步的鸽子野鸭。
苏子默就着呼呼的风声,一口气把车开到陈欣办公楼下。没有什么热度的阳光被街道和楼房撕裂成碎块,东一条西一缕的搭在树枝上,马路上,以及来往的人们身上。苏子默把车子停在街区公园的边上,打上车尾应急灯,长出一口气重重的靠在座位上。眯上眼,看公园里正在扔橄榄球的一对父子。父亲穿着芝加哥黑熊队的上衣,松松垮垮的牛仔裤。高高壮壮的身体在草地上投下阴影。儿子戴着黑熊队的帽子,一双小胳膊费力的向前抛着儿童橄榄球,小短腿倒腾的倒是很快,摇摇晃晃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苏子默的嘴角也不由得向上弯出一点弧度。视线往上扫的时候,看到一晃而过的几片黄叶。苏子默摘下眼镜揉了一下眼,再冲着阳光仔细端详的时候,那黄色却是消失了,只留下剪影一样墨绿色的一团。
- posted on 12/03/2007
3
陈欣的工作,唬人的头衔是金融工程师,其实就是投行里打杂卖命的。每天的工作烦琐离散,分析数据,建模型,改参数。。。一刻不得闲。午饭后,一个电话,陈欣得知自己以前做的一个期货交易模型有问题。于是整个下午讨论,论证,心里紧绷着一根弦,脑海里数据模型也蹭蹭的跑个不停。在洗手间不经意看到对面楼里渐渐亮起的灯光时,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灰蒙蒙的带着一点点亮色的空气弥漫在这个城市的上空,明亮或者昏黄的灯火从大街小巷里弥散开来。这暧暧昧昧的夜色初降的城市,让人顿觉温暖喜安。
白天无奈地给黑夜让位的时候,往往让陈欣怀念起遥远的北京。那似乎更远的时光里,蝙蝠一样的夜小心翼翼的降临在那个古老又年轻的都市。浅灰色的天空里高高飞着几只形状不明的风筝,高楼小院的上空都笼罩着淡淡的暮色,鼓声隐隐传来,静立着的松柏古槐似乎有所感应的低吟。大人下班了,孩子放学了,大杂院里热闹喧腾。锅碗瓢勺,呼三呵四的变奏曲之后,就有饭香袅袅升起。夜,已经毫不费力的降服了这个城市。陈欣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竖起耳朵听到餐桌从屋角被拖动的声音,然后就准时听到妈妈高喊“吃饭了~~”,这才把书往桌子上啪的一扣,跳到厅里帮爸爸摆桌子。
陈欣从沉思中惊醒,楞了一下神,才转回座位上看刚跑出来的模型结果。桌面上的手机咚咚的震动起来,陈欣边拖着鼠标看程序的输出结果,边摸到手机放到耳边接听。苏子默沉厚的声音说“你好,欣欣”,陈欣的心跟着痛的漏跳了半拍。陈欣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钟,六点半。
半个小时后,陈欣和苏子默一前一后走在公寓楼的地下趴车场。水泥地面有些不平,陈欣心神恍惚的晃着手里的钥匙往电梯间走。高跟鞋底咯噔咯噔的敲击着地面,空旷的回声一下一下,重重的打在人的心上。没留神地上有个小坑,陈欣细细的鞋跟陷了进去,差点崴了脚。苏子默急忙上前揽住陈欣的胳膊,切切的问,“没事吧”。陈欣只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苏子默一手攥着陈欣的胳膊,一手拎着从北国小吃买回来的外卖。两只车灯从他们后面打过来,地上是一高一矮的两团身影,中间融在一起。陈欣的眼角有些发酸,拽拽胳膊想把它拖回来,苏子默却只攥的更紧。
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像连体婴儿一样,用同样的频率迈着脚步。
4
两人初相爱,就经常这样像被绑在一起一样在长长的长安街或者窄窄的胡同里散步。陈欣斜挂在苏子默的胳膊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苏子默身上。远远看去,苏子默像是拖着一个色彩俏丽的布袋。那是一个喧闹的夏天,天很蓝,太阳是炽烈的。马路上是灰色的人群和零落的树影,陈欣和苏子默是穿梭其中的两条恋爱的热带鱼。
冰淇淋的味道还没有从舌尖消退,夏天就要过去。苏子默即将启程,回到美国中西部的小城继续读书。陈欣则留在北京的一个格子间里面对表格账本。每当想到这儿,陈欣的大眼睛就如井眼一样迅速溢满泪水。陈欣费力的睁大眼,吸着气努力含住那弯泪水。因为力从各个角度不均匀作用,波浪状的泪水就随之一漾一颤,如变换频繁的波浪。波峰的时候能抵达甚至淹没瞳孔,波谷的时候泪水被残忍的挤压在眼皮边缘。学物理的苏子默第一次在人的眼睛里发现波变换的美感,惊异之下心里酸痛爱怜,恨不得把陈欣装到口袋里带走。
苏子默终于把陈欣带走的时候,是几个月后清冷的冬天。陈欣,是他的新娘,十二月的新娘,如兰花初绽的新娘。为了纪念他们在朋友的婚礼上相遇相恋的那个夏天,在新房里,陈欣穿上那件米黄底水绿色图案的真丝吊带裙。苏子默拥着她,覆着她冰凉紧绷的皮肤,如同拥着自己一整个夏天的幸福。
5
苏子默一路名校读下来,读的又是陈欣最景仰折服最一窍不通的物理,再加上物理前面再加上理论做定语,陈欣看向苏子默的眼里都飞出了红心。和一个爱因斯坦一样高深睿智的物理学家生活在一起,陈欣在对异域生活的期待之中多了另一种欣喜的雀跃。
陈欣给自己的定义,就是不学无术。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混混噩噩糊弄过去充数。最重要的是,要过得干脆爽快。童年,就是用来调皮捣蛋的;少年,是用来逃学虚度的;而青春的时光,正是给交朋友谈恋爱预留的。至于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混进了二外读英语,怎么又在跑南闯北当了两年小导游后,令人发指的被天上的馅饼砸中,混到了四大会计事务所当部门经理助理,陈欣是不愿意费精神去琢磨的。
而如今,在这个陌生的冰冷的小城,本以为如何博学有术的苏子默原来只会沉迷于游戏,或者躺在床上发呆。面对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和斜楞楞刺向苍白天空的干枯树枝,陈欣莫名的失望惶惑。
爱,原来是那么脆弱薄淡如同蝉翼一样的东西。多少次,陈欣爱过,但最后结局只不过自己或者对方觉得没有兴致而离开。那只是因为爱的不够,陈欣一次次对自己说。而这一次,她以为会不一样。因为,苏子默是那样的爱她,而她又是那样的爱他。她在遇到他的时候,是怎样没有任何试探的沉沦,又是怎样在相恋的每一天一点一点的惊喜。在分开大洋两岸的时候,是如何想念对方一如想念空气。
- posted on 12/03/2007
6
相爱容易相处难。再多的爱,也比不上现实深一刀浅一刀剜肉的疼。钝刀割肉,那是分外的痛。
料峭的春天到来的时候,陈欣的心里还是一样的寒冷。无数个夜晚,侧着头看着客厅里照进来的一点光亮,想像中苏子默在那昏暗的客厅里埋头游戏中佝偻的背影,枕头上留下不明的泪水。有时候越想越怒,恨不得翻身起床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敲敲他的脑袋让他清醒一点:时间是用来在现实中耗杀的,而不是虚度在那更虚无的游戏里。
其实苏子默也郁闷的很,哪想到婚后的生活是这样琐碎罗嗦缩手缩脚。他爱的陈欣,是那个精灵一样的恋人,有清澈的眼神和灵动的思维。而结婚后好像符咒附身,陈欣蜕变成老妈子一样唠叨的陌生人。催他读书学习,别打游戏,不要抽烟,做点正事。从大学开始独立生活,耳根清净的远离罗嗦的老妈,自由痛快的生活如今却因了娶个老婆而重陷囹囵。为了摆脱这种状态,苏子默只好做缩头乌龟,更多的泡在实验室上网,回到家就埋头打游戏。
春天像来不及尽情享用的热恋,稍纵即逝。而陈欣和苏子默,却在这大好春色里争吵疏离。许多话从嘴里冲出,陈欣才吃惊的发现自己言语的恶毒与世俗。而苏子默只会更沉默,冰着一张脸把脑袋埋的更低,如沙漠里的鸵鸟,或者一棵蔫的耷拉着头的树。
7
早晨起床, 陈欣怔怔的看着床单皱皱的另外半边。苏子默轻轻推开门发现陈欣在发呆,就走过去用手臂围住她把她抱起来。陈欣吓的哦了一声,转而大声的笑了。笑的眼泪都涌了出来。餐桌上,摆着金黄诱人的单面煎蛋和果汁。
苏子默把陈欣送到她公司楼下,沿着人流穿梭的金融街往前走。正是上班高潮,西装革履的人们端着咖啡,夹着报纸和公文包,从地铁站里冒出来,汽车上跳下来,然后被一个个高楼张开的大口吞进去。初升的太阳在巨硕的建筑物身上撒下活泼的阳光和肃然的阴影。这种场景,让近半年一直穴居写毕业论文的苏子默感到莫名的刺激和隐隐的紧张。
为了缓和情绪,苏子默拐进了旁边的小公园。喧闹的都市声音渐远渐虚幻,阳光静静的温情的笼罩着花草树木,以及几个散落在长椅和小径上的人影。苏子默挑了一把长椅坐下来,胳膊背到脑后,仰头看头顶被树枝树叶切割的零碎的天空,如一块镂了金边的景泰蓝瓷器。天是透明的淡蓝色,树枝是苍旧的暗褐色,而树叶是黄色透着绿意的密蜡一样,温润细腻。微风吹来,树叶歙梭作响,如一群不安分的蜜蜂。偶而几片叶子飘落下来,像翩翩着的蝶,或者旋舞着的精灵。想着八载苦读终于屁挨着地(phd), 想到终于可以再和陈欣团聚,终于可以在陈欣面前挺直腰直视她的目光,想着陈欣昨晚那压抑的怒火,闪躲以及最后的和解,苏子默禁不住向上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苏子默站起身,似乎终于把自己零碎的思绪整合好,身板也挺直了些。拉拉笔挺的西装下摆,信心十足的向面试的公司走去。
8
很久没有这样气定神闲的吃了早餐,陈欣觉得上午精神饱满,工作效率出奇的高,连乱糟糟的交易厅也变的有序,眉眼可恶的同事也变的有趣起来。
午饭过后,时间尚早。陈欣难得情绪如此上佳的想去街边的小花园散散步,却被刚休完产假的同事陆晴拉住,喋喋不休的抱怨自己成了边缘人。陈欣耐心的贡献出一副耳朵,却不好插嘴说公司里的是非。只得把眼神锁在视线所及的风景上。远远望去,公园里的几棵树有些孤单的竖在显得阔大的草地上。背景里的高楼是一径的土黄,棕黑,或者亮闪闪的蓝色银色玻璃,了无生机。街上的行人也是面目模糊神情木然。只有参差的几棵树,一片草,还有成群的五十雀和野鸭子,漫不经心的装点了整个风景,让更远的天空浮云有了几分晓然的相映成趣。
苏子默士气高涨的迈进面试公司阔大豪华的大厅,却垂头丧气的走出来。旋转门在身后合上,苏子默再也忍耐不住的一脚踹向门前的罗马石柱。那帮鸟人不是没事拿人开涮吗。问些下水道的井盖为什么是圆的弱智问题也就罢了,还若干苍蝇拍打苍蝇啊之类一堆脑筋急转弯。终于轮到问简历上的问题,一帮人却对他的论文项目一点不感兴趣,只纠住他做助研时候的一个小项目里简单的假设条件纠住不放,让人恨不得把对面端坐着的面试官的脑袋敲开看看他们脑子怎么布线的。
苏子默懊恼的往口袋里摸索,却蓦然想起自己已经戒烟一个月了。无奈的咽口吐沫,塌胸窝背的甩着手往前走。下午三点多钟,太阳像个灰色的影子,无精打采的拖在这个钢铁森林的身后,留下一道道长长短短深灰色的更多的影子。苏子默漫无目的的走着。巨大的商店橱窗里摆着森然的塑料模特儿,如同服装精致的稻草人。几只体态臃肿的鸽子跺着步子,圆圆的豆子眼睛左右张望,嗓子眼里发出让人躁狂的难听的咕咕声。街边花园里有一个老人在树下低着头转圈,眼睛盯着脚下像是在找寻什么。只有一棵树挂着小半数的亮闪闪的金色叶子,其余都是一片苍翠,涂满军训时候穿旧的解放鞋的颜色。
- posted on 12/03/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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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欣回到家的时候,只有门厅的昏暗小灯是亮着的。昏黄的光投出去几步远,远一点的地方陷在墨色的黑暗里。暗红缠金丝盘花的落地窗帘露出一角,能看到窗外铺陈到黑沉天边的棋盘一样的灯火。有几处灯光没有这么整齐,像是谁随手掀翻了棋盘遗失了几颗棋子。
陈欣甩掉高跟鞋,挂好风衣和包,两只手胡乱抓起头发盘起来,大步的迈向厨房,心里琢磨着冰箱里有什么现成的东西能安慰自己饿的发颤的胃。苏子默听到声响,从电脑前起身,啪的一声打开厨房餐厅的灯,向陈欣迎过来。像是舞台上突然投射过来的聚光灯,一下子把房间点亮了,连下面的人也被照亮了。灯光照的陈欣消瘦憔悴,眼角额头细碎的皱纹若隐若现。很久都没有这样注视过陈欣的脸,这种倏然的细节看在苏子默的眼底,心里忍不住的有些发酸。苏子默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赶忙报出自己忙活半天的菜名。手里却不停的端出放在烤箱里保温的牛排芦笋,又从碗橱里拿出汤碗,去盛慢煮锅里的罗宋汤。
陈欣看着苏子默忙前忙后,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楞了一下神就去洗手。这边苏子默已经把餐桌上摊开的几本菜谱收好盛上米饭。饭菜的香气绵厚敦实,暖暖的涨满整个空间。陈欣看着苏子默的影子在墙上地板上投来晃去,凌乱的头发下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刹那间有些心疼。过往的纠葛浮尘一样开始漂浮,陈欣狠狠的咽了一口吐沫,生生的把那些过往都压下。然后发动自己全身的幸福感知器,重新体会这种久违的家的温暖。
10
曾经中断了的生活似乎又搭上线连接上来,中间的伤痛冷淡冷眼相对似乎都已经云淡风清。只是,两个人都在明显的努力,弥合那些似乎看不见的伤痕。生活,却再也不是曾经那么单纯的快乐和苦痛。
但陈欣明显觉得,自己变的敏感很多。比如,以前苏子默怎么上网打游戏,自己只不过是委屈他不陪自己,不去学习,却从没有担心什么。而现在,只要看在他趴在电脑前,心里都会蓦然的一激灵。虽然,自己知道,他如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找工作上,做什么也跟她有商有量不会打什么马虎眼。陈欣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这让她有些颓败的感觉。
天阴沉沉的。空气也仿佛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一块生铁,吸一口进去只感到冰冷的一团在身体里冲撞,让人难受的想吐。 陈欣捂着一杯热拿铁,手指轮流轻轻敲击着杯子,热量均匀的传递到每个指尖再渗透到身体里,像是被爱人的手轻轻抚过一样。草地依然是葱绿的。上面散落着一些落叶,颜色从青绿,明黄,暗褐,橙红直到深紫。仰起头,能看到铅灰色的天空下,头顶的树像擎着的一把大伞。黑褐色的伞骨中间,伸展着似乎透明的叶片。这些蜜蜡一样艳黄偶带绿意的叶子围成一把轻透的油纸伞,给天空附上一层温柔细润的光泽。一群肥壮的麻灰色的野鸭,翻卷着灰白色的大肚皮,悠闲笨拙的在草地上跺来跺去。甚至有三两只越过草地,要斜穿到马路对面去。后面堵了一大队的车,野鸭们却不理不顾的慢悠悠的往前挪,时不时的拧拧脖子左右看看。
陈欣木然的坐着,那些混乱的不堪的过往,避无可避的拥攘过来,如一团烂棉花一样堵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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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上一年的冬天,天气特别的冷。太阳暗淡无光,街道两边堆积的脏雪一直不化,像乌黑的伤疤一样杵在那里也咯在人心里。
陈欣踉跄走在夜半的大街上,泪水冰凉,像虫子一样贴着皮肤爬行。苏子默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不敢离的太远也不敢靠的太近。月亮像个随手扔在路边的剪纸,被风卷起粘在没有一点温度的灰白天空上。空荡荡的街上一直伸到看不见的灰白色的远方。路边维多利亚式的小楼一栋接着一栋,像设计精巧的纸盒子。每家的门厅窗户上都挂着鲜艳的节日彩灯,门前竖着圣诞老人驯鹿雪橇,迪斯尼卡通系列的充气玩具或者雕像。有的家门前摆着白鹅和抱着圣婴的圣母,圣母神色安详,怪异的是一节绳子从手臂里伸过来栓住圣婴,以防圣婴被人偷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在街上走着,像是世界末日这地球上仅剩的游魂。双腿僵直,人像没有知觉的牵线木偶,机械的迈着步子。终于天色亮起来,天边泛出鱼肚皮一样的白色。这点白色逐渐积聚,直到眼前的景色如过滤在底片上一点点清晰起来。路边排列的盒子里陆续亮起了灯光,晃动着人影。咖啡馆开门了,一股浓烈温暖的咖啡香味愉快的刺激着人脆弱的感官。
苏子默冲进去买了两大杯热腾腾的咖啡,然后追上陈欣把咖啡塞到她冰凉的手里。 陈欣的几根长发被冰住粘在脸上,风浅浅的吹过来,那几根头发轻微的荡了荡却仍旧粘在那里。苏子默伸出手,捋顺那几根头发。陈欣的脸上没有表情,泪水冰结在两颊如早已经断流的冰川。苏子默心里像被重锤敲击了一下,余音袅袅的钝痛直入骨髓。苏子默伸出颤抖的手揽住陈欣的肩膀,两个人默默的向家的方向走去。远看像一双连体婴儿,笨拙的磕磕绊绊的在这冷清的世界上彳亍着。
- posted on 12/03/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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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欣发了一天的烧,把苏子默急的团团转。烧退了之后,是绵延的感冒,不重也不轻让陈欣每天都辗转难受。苏子默却垂眉低眼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陈欣从没有体会过这么细致体贴的照顾,心里却只是更烦腻。
元旦已过春节就要来临。积雪在慢慢融化,路边一滩一滩脏兮兮的水洼。风没有先前那么凌烈反而有些轻柔暖意,花坛上也撤下圣诞的装饰种上稀疏细瘦的郁金香。陈欣却心如死灰,一门心思的要离婚。苏子默自然不同意,啪啪的拍着胸膛表忠心,苦着眉头辩解自己和那个女孩真的是一清二白。 陈欣恨恨的想:你是一清二白,你还真想昏三晕四的继续和人家小姑娘勾搭啊?!可你一直背着我在网上游戏里跟人家小姑娘鬼混,还帮人家联系出国申请学校,积极的那个腆癞样儿。这牵牵扯扯一年多,你却当我是傻子把我蒙在鼓里瞒的这么好。什么哥哥妹妹的,想想都恶心。要不是我在你信箱里发现这个秘密,你还想金屋藏妖的继续下去啊。想的美。
苏子默不知所措,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不过是无聊时候的消遣。虽然和陈欣刚结婚的时候有过争执烦恼,但磨合两年后也就习惯了,觉得生活就这样无所不可。陈欣要读MBA,那就贷款读吧。她在芝加哥找到工作,那也好啊。分开两地的这几年,自己每个星期来回两地跑着,感情却因了小聚小离反而更融洽。心里可真是从来没想到两人会分开。于晴只是个在网上打游戏卖装备认识的小姑娘。一个很好的玩伴而已。两人双剑合璧在网络上快意恩仇,纵横江湖。于晴大学毕业申请美国学校,自己举手之老的帮了些忙,哪想到陈欣会翻自己很久以前的信箱,看到于晴发来的生日贺卡。眼看着越辩解陈欣越生气,苏子默担心越抹越黑索性黑沉着脸不说话,只是说什么也不离婚。
苏子默在回芝加哥的高速路上飞驰。一整个冬天都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轻,视野辽阔,一望无垠的田野远远的铺到天边。几片树林,散落在田野和天空之间,嶙峋的树枝散乱的铺展着,灰紫色的氤氲沿着树顶勾勒出圆润的曲线,像一副淡墨山水画。阳光随意铺洒着,近处裸露着的土地泛着金色光芒,是凡高笔下大刷子描绘的浓重色彩。
老板终于同意自己做完手头的项目放自己毕业,苏子默越想越兴奋激动,终于疏解一下最近看陈欣冷脸相向听她冷言讽语的郁闷。苏子默两眼发亮,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跟着音乐的节奏打着拍子,清清嗓子跟着崔健大吼,“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我明知我已离不开你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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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还没有好清爽,陈欣觉得每天都昏昏沉沉的睡不醒。头脑不清醒,工作效率也不高。两个星期后一次例行的妇科检查,陈欣得知自己怀孕六周。医生满面笑容连声恭喜,陈欣却傻了,整个人像钉子一样钉在地板上。陈欣心里五味杂陈,一个人在医院门口的石凳上坐了很久。冬天的傍晚有一种温暖的凄凉。蛋黄一样的太阳已经坠落,鳞次栉比的高楼顶端,笼罩在淡黄橙粉的色带里。镜头再往上摇一点,是浅蓝过渡到灰蓝的大片天空。头顶上的天空却是凄厉的冷冰冰的灰白色。顺着高楼往下看,却是暗紫墨黑的一团,中间夹杂着昏黄亮白的光块。陈欣目睹着明与暗的交接,整个人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打着哆嗦的冰冷。
晚上苏子默打电话回来,说还要继续和老板以及众合作者开会,要过两天才能回家。陈欣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挂了电话。辗转不眠的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天气阴沉的让人焦躁心悸。老天爷像给谁较劲一样就是不开心,整天都耷拉着一张青灰色的脸。陈欣在跟苏子默较劲,跟自己较劲。一咬牙一了百了。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陈欣一口气和医生约了手术的时间,又跟老板请好假。
手术约在隔天的上午。陈欣起的很早,拨开窗帘,看到蛋青一般的天色,和挂在天边银盘子一样的大月亮。想要躺倒再迷糊一会儿,胃里却酸涩的一阵翻搅,冲到马桶边上吐的惊天动地,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陈欣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收拾完出门,陈欣又恢复了往常的一副干练模样。灰紫色小羊皮短靴,棕色夹紫点的阔脚羊毛西裤,深紫色暗闪着亮丝的紧身毛衣。配上猩红绣黄色黑色大花的长披肩和黑色蓬摆收腰的厚呢大衣。虽然眼睛有点浮肿,但上了淡妆的脸却光洁细嫩。同大街上走着的时尚女子没什么两样。陈欣心里却是沉甸甸的,扶住路边苍裂的树干喘两口粗气,才稳稳神抬手拦下一辆黄色出租车。
天气突然转晴了。陈欣从包里掏出盖住大半张脸的青紫色太阳镜戴上,阳光一下子失去亮度,身边的世界恢复清冷的色调。陈欣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天色才符合自己的心情,灿烂的阳光只会像探照灯一样让自己无可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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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默一路上跟着崔健摇滚,嗓子有些发痒,心情却依然亢奋。回到家打开门挂好外衣,哼着小调去厨房里接了杯水,然后晃悠悠的往书房里跺。卧室的门半掩着,床上露出陈欣的一双脚。苏子默心里一惊,赶紧冲过去摸摸陈欣的额头,凉瓦瓦的心里才落要回肚子里。陈欣睁开眼,脸色苍白,眼睛泡肿。苏子默心里又一紧:老婆你怎么了?别吓我啊。陈欣又闭上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没什么就转过头继续睡。苏子默急切的说:吓死我了,以为你又病了呢,没有就好。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老板要放我毕业了,我这次回去都想好跟老板说求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咳,哪想到我一见他,他就痛快的说今年夏天放了我啦。
陈欣仍旧不出声,苏子默喋喋的说完甜言蜜语又去聊闲话,他们以前的朋友谁家有孩子了谁换了工作。然后去捏陈欣的耳垂嬉笑着说老婆咱们也生个孩子吧。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亮,屋子里像罐满了铅一样乌麻麻的黑,只敞开的门口透出斜斜的一角亮白。陈欣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猫的眼睛一样,乌溜溜的透着深褐色的火苗。陈欣指了指苏子默身侧床头柜上的一叠纸。苏子默不明所以,只得把窗帘拉开一点,凑着光去翻看。一簇夕阳的余光随着苏子默拉窗帘的手,像敏捷的小动物一样蹭的一下窜了进来。黄融融的光打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给房间里染上一层漠漠的淡金色。
苏子默怔怔的抬头去看陈欣,陈欣却把头转了过去背对着他。隔了半晌,苏子默喉咙里才憋出一句话:欣儿,你这么恨我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要了吗?我是孩子的父亲,连知情权都没有吗?说着说着哽咽了,两滴泪水在鼓的通红的眼眶里盘旋半天终于滑落下来。陈欣的脊背一下子僵直。夕阳已经从城市的边缘滑落,灰色然后是黑色逐渐的占了上风,最终侵占了这个城市。
风里有了一些春天的气息,人们退下臃肿暗色的棉衣,换上色彩艳丽的春装。湖里白色破碎的浮冰已经融化,一径幽蓝的湖水上漾起皴摺的涟漪,如一群巡游的小银鱼。桃树梨树海棠飘飞着白的粉的花瓣,像落入人间的漫天精灵。路边花坛里的郁金香擎着圆的,长的,咧着嘴儿的五彩缤呈的小酒杯。这个漫长的多事之冬,总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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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子默精心调养下,陈欣的身体已经痊愈。瘦得麻杆一样的陈欣还颇长了几磅肉,脸上也泛出健康的粉色。娇嫩的春天炽烈的夏季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转眼已是满眼秋意。冬天里那么多的苦痛是微尘一样的小虫子,冻结在过往冷冰冰的暗玉色琥珀里。没有谁去主动触碰或刻意遗忘,只任生活的车轮一天天咕辘辘的碾过。
夏秋交替的时候,因为不能按原计日程夏天毕业,苏子默回学校呆了一个月揪着老板把论文改完。夏天一天天衰微,秋天一天天逼近,陈欣却在这一个人的城市惶惑,凄清甚至孤单。也不是没有朋友,但心里与他们距离却很远。除了一起吃吃饭逛逛街打打牌看看电影,彼此的生活似乎已无实质上的交集。 不管是和多么不同的人群,从多么辽远的话题聊起,最后话题总会收敛到身份房市孩子股票。每个人磕磕绊绊顶着满脑袋的包,却嘻嘻哈哈的维持着鸡毛蒜皮的平和生活表象。陈欣不会与他们去聊感情聊家庭聊自己的千疮百孔,他们当然也不会聊起这些。年轻时候,那些为男朋友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可以彻夜长谈的女朋友们已经渐行渐远, 一瓶小二喝到天色见白,一拍屁股站起身还是那个英雄好汉的蓝颜知己也已经陌生隔膜。他们在另一些城市活色生香的结婚离婚,升职加薪,被岁月催成面目模糊的新中年。
陈欣也一样,原来颜色鲜明的生活也变的乌糟一团。工作仍是忙,却凭空多了许多琐碎时刻。比如,看到公园里玩耍的小孩子,街上推着婴儿车跑步或者购物的幸福洋溢的父母。听别人谈论自己孩子的乖巧或者调皮,以前总是熟视无睹或者不屑一顾,觉得那种生活只要自己想要自然会来,而如今,陈欣心里会突然一紧,瞬刻像是眼睛里进了雾水迷蒙蒙的发潮。
苏子默忙完毕业回到芝加哥的那天,陈欣和同事去吃午饭,不经意间看到街区花园里玩乐的母女,手心发凉。似乎那本来是属于自己的生活,却生生被截取扔掉,心里禁不住酸涩难挡。陈欣看到了今年秋天的第一片黄叶,亮闪闪的,像温暖却审视的眼睛。同那棵每年选择不同的叶片变黄的树一样,陈欣的这个不同以往的秋天也掀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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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随着一次次的寒流霜冻,被催成散乱的橙红黄褐各种不同的颜色。不知道是什么因素决定了一枚叶子的颜色,以致于同一棵树上,哪怕同一枝树杈上的叶子的命运也如此不同。有的艳若明火有的暗似槁灰,有的青灿灿树顶高悬,有的却不情愿的飘落被千万只脚踩踏。又一个面试搞砸了。苏子默心下懊恼,却也无处发泄。一个人背抄着手漫步在街区花园里,仰着头看着天。天空很高,淡淡的蓝灰色底色上点缀着灰白色的云絮。几片树枝横七竖八的切割着天空,层次分明的树叶给天空抹上墨绿或者紫红的暗影。苏子默情绪黯然,第一次对自己失望怀疑自己能做些什么,而前途又在哪里。脚下的落叶堆积在厚厚的草地上,踩上去咔嚓作响如同睬在累累白骨上,让人心里一寒不忍落脚。
天色渐渐转暗,高楼里的灯火和街边的路灯依次亮起来,把整个城市切分的明暗分明。苏子默站在街对面,遥望着陈欣公司的办公楼。灯火通明的大厅雍容华丽,繁杂累赘的枝型水晶吊灯像是拢聚了漫天星盏,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身边的车流卷集着冲击耳膜的噪音,瞪着白晃晃的大眼睛冲来又红着眼睛离去。陈欣的办公室在三十一层。苏子默仰起脑袋,却只能看到灰紫色天幕中一条条明亮的带子,每一条是亮着灯光的一层楼。苏子默从第一层往上数,但每每数到二十来层就眼睛发涩,眨一下眼睛却又无法在楼层上做下记号就数的乱了,只得从第一层重新开始计数。时间哗哗的流过,苏子默却木然的站在这高楼林立的路边,徒劳的寻找着陈欣所在的楼层。天越来越黑,高楼身上包裹着的光带愈发显得明亮。这个钢铁丛林里人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或者假模假式的维持着忙碌的假象。只有自己,在这个游戏一样的世界外左冲右突,想要冲破围墙进入这繁华的表象。苏子默越想越觉得可悲无趣。
陈欣走出办公楼的时候觉得疲惫不堪,一直强挺着的脊背也不禁塌陷下来。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一天连着一天,有时候真让人厌倦。 但陈欣知道,这只是自己劳累一天之后的泄气抱怨,等到酣睡一晚,第二天早晨又会神清气爽,怀着期待的等着开市。
此时正是夜晚最喧闹的时刻,餐馆里亮着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萦绕开来弥散在被灯光照亮的夜色里。苏子默和陈欣并肩走着,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苏子默看到陈欣疲惫苍白的面容,莫名心痛,更加懊悔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又一个公司泡汤了。陈欣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挪,一侧头看到苏子默瘦削的侧脸,灯光打出棱角和阴影,像一副笔锋仓健的雕塑。楞了楞神儿,陈欣问起苏子默的面试。苏子默长叹了一口气,说起自己回答的一团糟的几道题。陈欣一听忍不住急了,这不是我让你看的那几本书里提到的内容吗,你书都看完了怎么还不会回答。苏子默感受到陈欣鼻尖里喷出的烦躁不屑的气流,一瞬间有些愠怒。但想想的确是自己只是填鸭式的记住书上的概念,一涉及到市场里的实际问题要把那些概念灵活运用,自己就傻了眼,这也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于是,就索性闭紧嘴巴不辩解。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默默的往苏子默定了位子的饭馆走去。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了脑袋,惨兮兮的挂在半空里没有一点亮度。两个人的身影灰扑扑的在地上晃来晃去,像是一出皮影戏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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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秋风一阵强似一阵。像是吸足了新调的水彩,单调的绿树一下子变的色彩纷呈,铅灰色的城市也随之被装点成斑斓的节日礼盒。苏子默却无视身边的繁华喧闹,心急火燎的奔来跑去。足迹踩遍了芝加哥金融区的大街小巷,工作仍是没有着落。经过这么多次面试的洗礼,苏子默觉得自己睡着了都可以侃侃而谈自己的论文研究,回答千题一面的脑筋急转弯,所以怎么也不能理解这么辛苦用力却惨兮兮的徒劳无获。
陈欣这阵子也轻松不到哪儿去。受房屋次贷的影响,公司报告里这个季度亏损严重,裁人的谣言尘嚣日上。经历了投行这么火红的几年,大家心里似乎已经默认自己稳定的高薪。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平时风险挂在嘴边的人们才真实的意识到风险。陈欣本就是个不怎么患得患失风险意识不太强的人,心下认为裁员的第一波浪潮肯定不会殃及到自己。但看到同事们尤其是房屋贷款组的同事们突然小心翼翼的神色,陈欣也不免有些感慨和心惊。
夜里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打的人心里也惶惶惑惑的。早晨出门,脚下是贴着湿黑的地面的灰黄,殷红甚至翠绿色的叶片。像是夜里发生什么集会,热闹已散尽,只有留下满街面目不明,被雨水浸的晦暗肮脏的小传单。陈欣小心翼翼的落脚,从湿乎乎的落叶上面踩过去。千万双形形色色的脚踏过,在本就脏兮兮的落叶上留下更多黑的灰的透明的鞋印子,暗褐色的地面更加伤痕累累。街区花园里的几棵树,一夜之间像被剃了头,本来喧闹浓烈的金色红色秀发大片大片的剥落,只留下清瘦干枯的树枝和几丛稀稀落落的衰败叶子。还是苍绿色的草地上一层又一层摞着粘嗒嗒的落叶,远看像是一座座被铲平的荒冢。
郁闷无可抑制的时候,苏子默又开始玩起游戏,在陈欣去上班的白天或者陈欣沉沉睡去的深夜。一个人凝视着屏幕上跳动的彩色光斑,看自己创造的人物生死爱恨,冲锋突杀,心里是无比过瘾的痛快。生活如果能如此有规律可循,如此规规整整,该往左走左转不会错,遇到什么人该用什么攻略错不了,那该多好。苏子默苍白的脸掩映在这个数字模拟的世界里,躲在这个生动却不嘈杂的童话里,感受到真实生活里难以体会到的安稳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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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版本的谣言在办公室里飞来传去,人们说话都少了往日的直喝大呼,个个一开口就压着嗓子眼声音低低的。工作气氛也有些怪异,有的人紧绷着神经满脸警戒,有的人则有一搭没一搭的心不在焉的干活。整个公司,也就新晋妈妈陆晴的情绪最高涨。午饭回来的路上,人人都有些蔫蔫嗒嗒的,只有陆晴在向陈欣眉飞色舞的描述自己可爱的胖儿子。听别人提孩子的话题,陈欣会心里突的难受一下。但每天和陆晴见面,每天就听她家宝宝的吃喝拉撒的汇报,也就习惯了贡献出一只耳朵听着,时不时的恩啊一声的搭句话。还剩下大部分的精力用来胡思乱想和苏子默灰心丧气的生活。
一直阴森森的天气突然放晴了。天空一下子变得清澈高远,像一块清亮透明的蓝水晶。风却很大,像是憋着无穷的力量斜着刺过来,毫不费力的吹透人们身上的棉服大衣。阳光却是暖的,像是温暖的爱人的手。于是,太阳照的到的地方,是和煦的温和的暖。而高楼阴影里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冷风就更加肆虐,直吹的人弓身缩背,遍体冰凉。树上稀拉拉的几簇红叶黄叶,像是旗子一样飞扬在枯瘦的树枝上。片片树叶挣扎着想要黏附在树枝上,无奈秋风逼的太紧,最终只能叹口气松开手,飘摇着恋恋不舍的离开。用最绝望的天鹅之死一样的姿势在空中旋转着,做生命中最后的表演,然后啪的一声落在厚厚的落叶堆里不见踪影。
陈欣和陆晴并肩往办公室走,远远的看着叶子慢镜头一样坠落。地上的落叶很厚,有一些被大风吹到了路边,踏上去唏唏梭梭的像是一首乍听起来满单调,但仔细去品却纷繁复杂的曲子。更靠马路的一些落叶被车轮碾路人踩,碎成了土黄色的一团齑粉。空气里漂浮着落叶清苦干燥的味道。陈欣挑着有阳光的地方走,仰着头感受着那一点点暖意。
回到公司,交易员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盯着市场夹着电话忙碌,而是三三两两的在聊什么。老板们的房间和会议室都锁着门。陈欣心里颇为讶异,三步两步赶到座位上,收件箱里躺着几封新邮件。陈欣一一点开,惊的呆在那里。那些谣言纷纷都猜错,公司居然这么迅速的就采取行动,而且从他们部门的高层开始下刀子,大头首当其冲的就这么被开了。接下来的调整不可避免,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波及冲击到陈欣这样的虾兵蟹将。陈欣想到这里,头皮发麻。
下午休市之后,部门全体人员开大会。红头文件已经下达,公司在芝加哥的部门和纽约合并,人员精简三分之一,剩下的等调整后的新部门吸收。陈欣不知道自己是属于被裁的那三分之一,还是要搬去纽约的那三分之二。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话又说回来,自己是出一份牛力打一份牛工,换回来一把银子吃饭穿衣娱乐旅游供房子炒股票。东家要咱干吗咱就得低着脑袋拉车,哪还有自己抬头看路挑自己喜欢的路去走的份儿。会议开到五点就散了,难得下班这么早,陈欣心事重重的往家走。夕阳给城市笼上一层桔色的暖意,但这点微薄的暖,已经被劲风搅的没有踪影。陈欣裹紧大衣围巾,缩着脑袋看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和路边妆饰一新的节日花坛,沉重的挪着挤在靴子里冻的生疼的双脚。
- posted on 12/03/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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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欣推门,一通打打杀杀的声音闷腾腾的传来。一股无名的怒火呼的一下冲了上来,陈欣的脑袋里也像着了火一样涨的生疼。哧啦哧啦拉开靴子的拉锁,一脚把靴子踢甩在地板上,咚咚的就往书房里跑。书房的门虚掩着,陈欣一把推开门,苏子默那被游戏屏幕照的明暗不定的脸上,是自己再也无法忍耐的那种惶恐和颓废。陈欣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准确的说,是喊叫了什么。砰的一声,是苏子默摔门而去的声音。陈欣停了下来,放下神经质一样在空中挥舞的手臂,觉得自己的耳朵被震的发晕,嗓子胀痛,脑袋里像还留着燃尽的烟花嘶嘶作响。一切安静了下来,陈欣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窗外是黑沉沉的天,而屋内却是更黑的无边的黑暗。
六七点钟的大街却是喧闹的。人们喧闹着从一处涌到另一处,车辆从一个街口流向另一个街口。整个世界是个混沌的构成,看似无规可寻却又隐含着潜在的规则。苏子默却选择背离汹涌的人潮车流,不停歇的往前走。一会儿已经气喘吁吁,躲避着来往行人蜿蜒而行,像一节呼哧哧冒着白烟的蒸汽火车。走的全身发热似乎要冒汗,凛冽的寒风却突然吹来,转瞬间冷入骨髓激的苏子默牙齿直打颤。苏子默却无法停住脚步,身体里像有一股气流推着自己走。陈欣那些话,冷冷的像一块块嶙峋的怪石,硌在苏子默的心里一点一点的磨得他无法安静下来。
从小到大,苏子默一直是个自信豪阔意气风发的人。但窝在地下室的一角读博士这些年,锐气一点点被消磨殆尽,整个人的精神气也就散了。不怪陈欣唠叨埋怨甚至恶言恶语,连自己都不认识这个自己。终于走的双腿麻木迈不动脚步,苏子默在街边的一个咖啡馆坐下来。和屋外完全两个世界。室内温暖明亮,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浓香,淙淙的钢琴伴着悠扬的提琴一唱一和的充满着整个房间。有人卷裹着冷风冲进来,点了咖啡匆匆离去。有人斜坐在椅子上闲闲的呷口咖啡,翻翻报纸。有人端坐在电脑前劈里啪啦的敲字,耳朵里塞着耳机。有人腿边堆着层层叠叠的购物袋,和同伴嬉笑交谈着。苏子默双手捧着咖啡取暖,看右前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怎么和邻桌看小说的长发姑娘套瓷。从姑娘手中的小说聊起,如今两人已经聊到各自的童年。
咖啡馆里温暖的生活气息重重包围着苏子默,这种久违的感觉让苏子默无端的感动。他想起很多个清冷的日子里,是陈欣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共同抵抗寂寞和寒冷。以至于这么多年,自己都忘了秋天会是怎样萧索,冬天会是怎样的冷,除了过去的那个冬天他们在寒风中走过的那个最冷的夜晚。想到这里,苏子默心下牵挂不安,站起身急忙往家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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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以及之后的每一夜,苏子默都是在书房的futon上度过的。自从陈欣把他的枕头被子扔在那个futon上之后,两个人似乎就选择了这种方式相处。最初,苏子默是想要挽回的。一次次找借口去卧室,讪讪的和陈欣搭话。但陈欣总是冷冷的板着一张脸,以僵硬的姿态逼他自觉的离开。 一天天过去,苏子默等着和解,但从陈欣那里,却似乎再也看不到和解的迹象。只好索性识趣一点,刻意躲着陈欣免得不必要的尴尬。于是,在这个并不宽敞的两室一厅里,两个人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成了彼此生活中的陌生人。
秋风一场紧似一场,把一团锦绣红黄长发的树木都催成挂着几片棕发的老妇人。陈欣无心看街上的风景,麻木的从人心危危的公司回到牢笼一样的家里。和苏子默相处的这种场景让陈欣分外伤感,不禁想起和苏子默去年夏天看的电影《分手》。 那时侯很多事情没有发生,虽然两个人也吵架怄气,但生活的主旋律还是甜美幸福的。陈欣清楚的记得,在稀稀落落的电影院,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爆米花,一同看詹尼弗·安妮丝顿和绯闻男友文斯·沃恩演的那一对吵吵闹闹要分手的情侣,在同一顶屋檐下彼此互不理睬却又故意引起对方注意的种种行径。一明一暗的屏幕下,苏子默用没有沾上爆米花黄油的手去寻找陈欣的手,紧紧的握着偶尔转头冲陈欣笑笑。苏子默的眼睛很亮,在黑暗里像两片水晶亮片。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电影里的男女最后还是分手纵然若年后还会再相遇,现实中詹尼弗与文斯也早已分手。或许如今,也轮到了自己和苏子默去演一场分手的戏。陈欣想到这里,似乎被抽去了全身的筋骨,恨不得就这样瘫倒在地。
好不容易挪回家里,陈欣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挺尸一样直直躺着。空气里弥漫着戴安娜牛排特有的香味。陈欣觉得自己饥肠辘辘,却连咽口吐沫的力气都没有。戴安娜牛排是庆祝陈欣找到工作后,两个人去本地著名的一家牛排店吃到的。那是陈欣觉得最好吃的一种牛排,汁水很浓,味道很足,肉也鲜嫩的让人齿颊生香,完全不似平时吃到的木头锯末一样的生硬牛排。价钱当然也是不菲的。但苏子默却不知怎么学会了这种做法。每到过新年的时候,总会下厨露这么一手。于是,戴安娜牛排成了两人过新年的招牌菜。往往陈欣会再拌上两个凉菜,温上一碗酸辣汤,再斟上两杯浓郁的红酒。烛光摇曳里,陈欣窝在苏子默的臂弯里,看电视里时代广场的大苹果降下来,和大家一起数秒在心里许下永远的心愿。
陈欣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迷糊睡着了。苏子默站在卧室门口喊她吃饭。陈欣一惊突然坐起来,一瞬间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怔怔的看着昏黄走道里,苏子默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冲她灿然一笑。
- Re: 一棵树的秋天(小说)posted on 12/07/2007
Ding.
好看。语言很细腻,诗意。 - posted on 12/12/2007
谢谢July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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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是浓香厚实的牛排,盛在过节陈欣才舍得拿出来用的玉色盘子里。透亮的水晶高脚杯里,是猩红妖冶的黑皮诺。苏子默举起酒杯,碰了一下陈欣的杯子,笑的嘴巴都裂到耳朵跟:谢谢老婆,承老婆大人的大恩大惠,小的我今天拿到一个offer。陈欣征了征,转而集中精力扯了扯嘴角:你拿到offer谢我干吗啊,不过恭喜你。苏子默这当儿已经把餐椅拉开,做了个请的姿势等陈欣入座。苏子默喝了几口酒,谈兴盎然。脸上洋溢着笑容,很久都没有看到的意气风发又回到他的身上。陈欣禁不住感叹,事业,真的是男人精神面貌的唯一支撑。想把话题往自己身上转,却终究没有成功。只好深一刀浅一刀的切着牛排,听苏子默回忆自己的奋斗史。最终,陈欣还是没有开口,把自己调去纽约工作的消息压在心里。
树木已经落光了叶子,细瘦繁密或者遒劲疏朗的一堆树枝裸露在清冷的天空里。抽离周围高楼大街的背景,远远看去如同一副淡墨山水画。陈欣的工作变得闲淡很多,每天面对最多的事情似乎就是同事的一一离开,中午的工作餐都成了送别餐。有的同事是被公司直接遣散的,有的是因为拖家带口,同样的工资到纽约无法养这么一大家子,只好离开公司在芝加哥找别的工作。陈欣的心情也跟着变得伤感沮丧,每天都自觉不自觉的到街区花园里走走。那里,一切都没有变。三三两两的人聊天,散布或者静静的坐在木椅上。偶尔有小孩子在草地上兴奋的跑来跑去,或者戴着头盔,睬着小自行车在花园的甬路上转圈。变化也只是树秃了,草黄了,人们穿上厚重的大衣戴上各种样式的帽子。
苏子默在一个炒卖期权期货的公司做金融工程师。整个组连头头也算上只有五个人,刚入公司的新鲜人苏子默就一人任数职,忙的团团转。早上要在六点半和交易员前脚跟后脚的进公司,休市后连气都不敢舒一口就又忙着开会,整理材料,调模型,写程序,一刻不得闲。等到一切安排就绪,起身回家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了。回到家恨不得倒头就睡。陈欣仍然绷着一张脸,不冷不热的甩几个字算是回答苏子默殷殷的问话。但苏子默已经没有精力去计较,因为自己累的站着都能睡着,有几次居然冲着热水澡睡倒在浴缸里。
每一天都像战斗一样,苏子默努力的去投入。渐渐的,竟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进而开始喜欢。日子一天天的度过,苏子默在这种紧张忙碌中,感受到很久没有体验到的成就感和充实感。陈欣却心不在焉的过着一天天,像是死刑犯人一样等待时间宣布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陈欣要离开芝加哥,离开共同生活了七八年的苏子默,抛开身后的一切,去那个更大更繁华的大都市开始不确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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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时结束之后,天是一天比一天黑的早了。陈欣下班的时间虽然比平时早个把钟头,外面的天却是夜了很多。只是城市密集的灯光把本该乌黑的天空照的通亮,天空也被映得一片灰白像是虚假的布景。陈欣下班后不着急回家,一个人慢悠悠的在街上溜达。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嘈杂的市井人声似乎冲淡了陈欣的烦闷。她一路晃晃荡荡,随机的拐进路边某个小饭馆填饱肚子,再扫街一样逛遍每个时装店,饰品店,家居店,书店以及不知道卖些什么的商店。时间就是这样,你想要去慢慢去享受,它噌的一声就溜过去了。而等你想要把它打发过去杀杀时间,它却像个使性子的小兽恋恋着不走。陈欣就这样颇有耐心的和这个小兽角斗着,还算卓有成效。
第一场雪下的非常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飘落下来,把城市的空地屋顶都洒了一层模糊的白。陈欣夜里梦到刚来美国的那一天,飞机落地后却找不到来接机的苏子默。自己一个人推着摞满大箱子小包的行李车,在人潮汹涌的机场仓皇无助,急切的一次次掂起脚尖去搜寻苏子默的身影。好不容易看到苏子默的背影,她高喊苏子默的名字,但他却不理不顾,反而加快脚步一转眼不见了踪影。她急切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叫着苏子默,却突然一下子惊醒。睁开眼睛适应屋子里的黑暗,陈欣伸出手拉开窗帘的一角去看泛白的夜色。像一场无声电影,陈欣看到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慢慢的把这个城市涂成灰白。
第二天起床,天气却晴亮亮的,没有一点下过雪的痕迹。夜里看到的雪景梦一般的不真实。陈欣走在上班的路上,最后一次走在这走了三四年的熟悉的路上。地面湿湿粘粘的,隐约暗示着夜里的雪或者说更像一场夜雨。草地却显得更绿了,像是一夜之间谁用嫩绿的颜料把每棵草都细细描绘一遍。街区花园里冷冷清清,树枝湿漉漉的看起来颜色墨黑,像蒙着一团氤氲的水汽。那棵今秋最先红了叶子的树,顶端却不合时宜的剩下一片黑褐色的叶子,孤单单的挂在树梢像被扯烂的一缕旧旗子。黑乎乎的几只乌鸦在草地上啄来啄去,像一团团缓慢移动的破抹布。但忽尔凄厉的叫一声斜飞上天,让人吃了一惊才意识到他们也有如此矫健的飞翔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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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盛满零碎杂物的纸箱子到家,陈欣把自己沉沉的扔在沙发上。脑子里暂时不用操心工作,惦记程序,这样轻松的感觉真好。陈欣从酒柜里取出上次喝剩下的大半瓶红酒,倒在不锈钢小汤锅里,又把小半个苹果小半个韩国酥梨切成小粒,舀一茶匙蜂蜜,切一小块姜都加到锅里,拿勺子拌了拌,打开中火煮上。然后把浴缸里放满水。浓郁醇辣的果酒香味弥漫在房间里,像一双温暖的手抚慰着人的身心。陈欣大半个身子没在浴缸里的热水里,右手擎着果酒,左手架在浴缸沿上有一搭无一搭的打着拍子。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陈欣小口的抿着酒,咂着被酒水泡的软软却浸满酒香的水果粒。浴缸里的水渐渐变冷,陈欣冻的皮肤发紧,赶紧抓条浴巾跳出来。一眼扫到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晦暗憔悴,额头眼角唇边是一条条隐约的细纹,脖子上两道又深又长的皱纹触目惊心。陈欣瘪瘪嘴,想冲苍老的自己笑一下,眼泪却喷涌而出。温热的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模糊了镜子里的身影。
苏子默晚上回到家,看到屋里漆黑一团,随手把客厅里的灯打开。一抬头,看到陈欣披着毯子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老婆你怎么啦,你这样披头散发的吓死我啦。陈欣却一声都不吭。苏子默坐到陈欣的身边,懒懒的伸长胳膊腿,把自己瘫在沙发上。我们离婚吧,陈欣突然说。苏子默一个机灵端坐好,揽上陈欣的肩,盯着陈欣说,老婆,不管我以前做过什么事情伤害你,但我已经在用力的弥补,希望你还能给我个机会。陈欣斜了苏子默一眼,没有说话。苏子默伸手拿起咖啡桌上的果酒喝了一口,开始絮叨两人在一起的甜蜜往事。交错重叠的记忆隔着陈年的烟尘扑过来,陈欣忍不住鼻子发酸。那些过去,以为已经遗忘,但却总如细微的粉尘一样无所不在。定了定神,陈欣还是开口打断苏子默的回忆,我就要去纽约工作了,我们总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还是离了吧。苏子默定定的看着陈欣的眼睛,老婆你去哪儿我也就去哪儿,这一次我不会放开你。
冬天的寒意越来越浓,裸露在寒风中的枯树瑟瑟发抖,却不得不鼓足勇气面对冬天。陈欣还是一个人离开了芝加哥。中途机场明亮宽广的大厅,陈欣冲苏子默挥挥手,转身走进安检区。苏子默信誓旦旦,老婆你等着我,我要重新把你追回来。陈欣勉强的笑笑,眼睛里有隐约的泪花。心里却分外坚定,如同一棵树度过了秋天,一段感情也走到了终点。曾经,他们在熟悉的城市靠近,如今却在陌生的城市远离。日子会一天天过去,他们也许还会再相见再相爱,但也许不会。很多时候人们以为还有机会相见相处,来弥补过去的遗憾,但其实每一次分离都是永别。只有一棵树,总在另一棵树的注视中,度过一个个秋天。
- posted on 12/15/2007
陈欣眯着眼嗒嗒地走在店面的阴影下
陈欣和苏子默一前一后走在公寓楼的地下趴车场
陈欣心神恍惚的晃着手里的钥匙往电梯间走
陈欣只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恨不得把陈欣装到口袋里带走
就走过去用手臂围住她把她抱起来
沿着人流穿梭的金融街往前走
信心十足的向面试的公司走去
却垂头丧气的走出来
塌胸窝背的甩着手往前走
苏子默漫无目的的走着
陈欣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
陈欣踉跄走在夜半的大街上
以防圣婴被人偷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在街上走着
两个人默默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就要走在老路上
同大街上走着的时尚女子没什么两样
陈欣走出办公楼的时候觉得疲惫不堪
苏子默和陈欣并肩走着
默默的往苏子默定了位子的饭馆走去
该往左走左转不会错
陈欣和陆晴并肩往办公室走
陈欣挑着有阳光的地方走
哪还有自己抬头看路挑自己喜欢的路去走的份儿
陈欣心事重重的往家走
不停歇的往前走
走的全身发热似乎要冒汗
身体里像有一股气流推着自己走
终于走的双腿麻木迈不动脚步
除了过去的那个冬天他们在寒风中走过的那个最冷的夜晚
每天都自觉不自觉的到街区花园里走走
它却像个使性子的小兽恋恋着不走
陈欣走在上班的路上
最后一次走在这走了三四年的熟悉的路上
转身走进安检区
一段感情也走到了终点
。。。。。。
居然有人这么喜欢走,编起理由走,换着花样走,但是忘了汇报走断了几双高跟鞋哈?:))还本来就是给鞋业公司做促销?
总的感觉是节奏慢,写环境细,写情节粗。在诗话的语言下,故事不够丰满,出场人物太少,建议再写二十三集续篇(至少增加匪兵甲,匪兵乙等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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