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梨花女子大学教授郑在书最近主张,通常人们普遍认为是中国神话对韩国神话造成了影响,而事实上则相反。郑在书还称,《山海经》中提到的炎帝、蚩尤、夸父及风伯等东夷系的神均在高句丽古墓壁画中出现,为韩国人提供了找寻已失去的韩国神话的又一个根据,说明很多中国神话都是源自韩国。
我不是神话学者,也没看到郑教授的详细论证,但从新闻报道看,他的立论显然是缺乏根据的。炎帝是中国古代的一个神话人物,除《山海经》外,还见于《左传》、《国语》、《楚辞》、《逸周书》、《吕氏春秋》、《淮南子》、《礼记》和《史记》等古代典籍,尽管炎帝与神农是否一人,他最初源于东方抑或西方等,都还存在着争论,但炎帝传说的产生至迟始于春秋时期则是无疑的,即使以上诸书最晚出的《史记》,也是在公元前二世纪,远远早于高句丽王朝存在的时期(公元前37年至公元668年)。要说这个神话的传播,按常理也是由华夏地区向外辐射,而不是相反。我觉得,即使他的发现属实,这个神话也可能最初是由姜姓的齐国传入东北地区的。
此事让人联想到中韩学界近年的高句丽之争。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什么好讨论的了。大家都将历史与现实混为一谈,其旨不在学术,而在政治,这种情况下,除了无谓的吵架,又能争论出什么结果?近年来,常听说端午、印刷术、中医,甚至豆浆的发明权,某些韩国人也都要争一下,而且还考证说李时珍是高丽人,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这其中也许有一定的经济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其背后涌动着的是当下一股民族主义思潮。
关于民族主义,历来有不同划分。就其在世界上所处的相对地位而言,我认为可分为弱势民族主义与强势民族主义两种。强势民族主义会导向何种灾难,我想就不用多说了。弱势民族主义则可以抱持某种程度同情的理解,比如1923年土耳其建立共和国,为了抵御西方列强瓜分小亚细亚的图谋,促成现代民族的独立和统一,就把自己民族说成是苏美尔文明的祖先。但这毕竟不是科学的考史。更重要的是,所有民族主义者都认为自己才是唯一优秀的民族,而如果一个国家只有民族主义,没有其他的思想价值,即使是弱势一方,也会因偏见而产生盲目的排外情绪,阻碍自身的发展,更不用说对学术的利用了。
我个人不欣赏极端民族主义,因为它狭隘、简单,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冷战结束后,极端民族主义却像阿拉伯神话里的妖魔从瓶子里放了出来。这种民族主义只是一种群体的主观情绪,而不具任何理性。对有这种情绪的人来说,民族是他唯一的社会认同和价值观。他把其他民族都看做是跟他一样的民族主义者,是一种异己的力量,我们是好的,他们是坏的。当两个民族主义者相遇,比的只是谁的情绪更强烈。就此而言,民族主义是一种消极、平庸和“刻奇”的精神范畴。由于它没有更深的内涵,信奉实力便成为它唯一的原则。
这条新闻在网上引来了很高的点击率,网民们自然是口诛笔伐,骂声不绝。正如韩国黑客因高句丽之争攻击中国官方网站,中国网民又因他们想夺走自己的神话而一味谩骂。逻辑的结论是,如果你是民族主义者,你就不能指责别人也是民族主义者。这样的争论不会产生任何有价值的结果,得益的是政治家和哗众取宠的学者,受害的是普通老百姓。
那位韩国教授的观点当然是不值一驳,可他的出发点却难以指责。我们自身对于神话的态度不亦如此?古人由于对神话本质的不理解,在层累造成的典籍中往往将其逐步历史化。对此,早在几十年前,古史辩派就以现代科学的精神进行了梳理,其中许多基本结论今天仍然站得住脚。但斗转星移,当今许多学者却又重新把所有神话都当作信史,到处考察其真实踪迹,目的只是为了把历史不断往前推,以历史的久远来证明今天的伟大。而只要我们仍然把炎黄当作全体中国人的共同祖先,以为仅凭这个就能增强凝聚力,同时又不考虑许多少数民族的独特历史和感受,我们就无法指责那位韩国学者缺乏科学精神,搞的是政治,不是学术。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
- Re: 【这边风景线】ZT: 中韩神话之争:政治的还是学术的?posted on 11/03/2007
不是有人早总结过了? 一战导致了国与国的竞争,二战引发了意识形态的竞争,冷战结束后,当然只剩下民族竞争了。这是现实,大家必须面对。
- Re: 【这边风景线】ZT: 中韩神话之争:政治的还是学术的?posted on 11/03/2007
政治与学术的联系很少真正彻底断过。过去政治需要推动了原子理论的应用及发展。现在往NIH申请学术资金,反恐项目显然比伊拉克儿童的食品结构要容易拿到钱。
说政治与学术是完全分离的,本身就是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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