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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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一多年谱长编》这样的书不是热门畅销书,除了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和历史研究所的专家以外,其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要看,所以湖北人民出版社虽然十一年前即1994年7月就出版了,却一直到去年才被黄波先生看到并写了一篇文章,披露其中那篇著名的凡是上过初中的亿万中国人必定读过的《最后一次讲演》多了一大段话。这段“多”出来的话闻一多当年确确实实讲过,但从1950年以后就被中学语文教科书编者当作可恶的病毒删去了,四十多年后才又重见天日。黄先生指出了这种删节之不对,我极表赞成。不过我还想进一步了解一下删节的原由,为什么要“腰斩”闻一多。

  估计原由大约有好几个。首先我想是因为“矛盾”。重见天日的这段话我数了数,不算标点符号共有147个字,都是对当时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表示极大的好感,明确提出了“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学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云云, 对司徒雷登何其热爱!但中学语文教科书里同时选了另一篇更著名更权威的文章《别了,司徒雷登》,作者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把这位美国大使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就像两列火车迎头开来,要避免撞车总须有一列退让。闻一多的地位再高也比不过领袖的伟大,赶不上“最高指示”的威力。于是,“腰斩”闻一多便成了很自然很稳妥的选择。

接下来大概是因为“革命的需要”。在旧中国接受过自由民主理念熏陶的高级知识分子中间,要找到一个既拥护我党又反蒋反美的英雄确不容易。胡适、傅斯年不说了。鲁迅本来很接近,但他的文章中反蒋反日(本)很多却几乎不怎么“反美”。郭沫若虽然符合这一标准,“可惜”他没有壮烈牺牲,不是烈士,而且当时还是国家领导人。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席卷神州大地的“反美、仇美”浪潮中,“革命”确实需要这么一个“英雄典型”。找来找去,只有闻一多很像,除了他那个有名演讲中的那一段,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于是,“以革命的名义”进行删节,一个完美无缺的英雄就诞生了,维护了闻一多“坚决反对美帝国主义”的“一世英名”。这样的操作并非孤例,以后还不少。例如艰苦朴素的雷锋,连鄙人也是最近几年才晓得他曾买了瑞士产的英纳格手表,这在当年绝对算“奢侈品”,不亚于我们现在有人买了德国奔驰轿车或美国卡迪拉克。

  还有一个原因恐怕是由于“上头”认为当时的知识分子听话,又由于“舆论一律”,不怕“泄密”。1950年以后的中学生谁也没有亲临过闻一多的演讲现场。中学生的长辈中即使有那么一些人听过或了解闻一多的演讲,在当时那种严酷的政治环境中,他们也只有“君子三缄其口”,纵然有两个脑袋也不敢透露出半点真相。因而我们从他们那里听到的也尽是“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在受苦”之类。不能说这种“舆论一律”没有效。像我这样即使不求甚解但好歹也算个爱看书的人,自从在中学课堂读了被“腰斩”的《最后一次演讲》,居然也要等到四十多年后的2005年,才明白了闻一多的全真面貌。此时此刻,没有看过《闻一多年谱长编》和黄先生文章的我的无数“同学”,对闻先生的印象肯定还停留在几十年前吧?况且就是看了《闻一多年谱长编》,也并不一定会有什么公开的意见。

这本书是闻一多的孙子闻黎明编辑的,任何人不送,也要送给他的爸爸即闻一多的儿子一本吧。但此书问世八年后的2002年7月,闻一多的儿子闻立鹏先生在北京国家图书馆举行题为《艺术家闻一多》的讲座,特意提出了《最后一次演讲》里的一些话进行评论,却对“删节”的事一字不提。中国人不愿“泄密”,由此可见一斑。




《最后一次讲演》补缺



(2004-08-31 20:14:52) 来源:杂文报
  多年以来,《最后一次讲演》被收入中学语文教材,“民主斗士”闻一多先生为争民主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激励着无数后来者。我是被闻先生精神感动的后来者之一。
  
  为追寻先烈思想演进的轨迹,我开始阅读厚厚一册的《闻一多年谱长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7月第1版),在读到谱中收录的那篇著名的演讲时,我本准备一瞥而过的,但就是在这一瞥中,我的眼睛倏然被一段突兀的句子撞击了一下,就在闻先生宣告“我们的光明,就是反动派的末日!”和“李先生的血,不会白流的”中间,闻一多说:“现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学生一样,从前在北平时,也常见面。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学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这不是说司徒雷登有三头六臂,能替中国人民解决一切,而是说美国人民的舆论抬头,美国才有这转变。”我把这段话读了数遍,又回头看注释,《闻一多年谱》的编者,即闻一多之孙闻黎明在注中说得很清楚:“这里选录的是8月2日出版的《民主周刊》第3卷第19期的记录,它比较最完整。”显然,年谱中所收录的才是闻一多当年完整的演讲辞,而我们多年读到的包括中学语文课本里的《最后一次讲演》实际上是残缺的。残缺在哪里呢?就是删掉了闻一多演讲中关于司徒雷登的一段话。
  
  闻一多先生的这段话有着怎样的意义?在1949年前的知识分子阵营中,闻一多、李公朴、朱自清等人是被归入左翼的,而闻一多尤其被视为从“右”向 “左”转换的典型。在人们通常的印象中,当年激进的左翼知识分子有两个特征:反蒋和反美。闻一多等反蒋是事实,因为国民党政府大搞独裁专制。闻一多等人反对当时美国政府的一些具体政策———朱自清拒领美援面粉究其实也是对美国一些具体政策的不满,这同样是事实,但要说他们会在反对的同时将自由民主的理念一并反掉则未免厚诬前人了;与其说他们反美,毋宁说当时的他们在美国政府和人民身上寄寓了把中国带往自由民主之途的希望。
  
  关于司徒雷登其人的全面评价,在当前中美关系日益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形势下,也许我们可以宽容一些了,至少应该承认司徒雷登对旧中国的教育是有贡献的。另外还需说明一件几乎被许多人有意无意忽略的事,这就是当“李闻惨案”发生后,梁漱溟先生等人受中国民主同盟委托远赴昆明调查,他们正是在美国驻华大使馆和驻昆明领事馆的大力帮助下,才最终查清了血案的真相。




闻一多与《最后一次讲演》



  闻一多生平(1899-1946)

  中国现代伟大的爱国主义者,坚定的民主战士,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中国共产党的挚友,诗人,学者。原名闻家骅,又名多、亦多、一多,字友三、友山。清光绪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1899年11月24日)生于湖北省蕲水县(今浠水县)下巴河镇的一个书香门第。

  1912年考入北京清华学校,喜读中国古代诗集、诗话、史书、笔记等。1916年开始在《清华周刊》上发表系列读书笔记,总称《二月庐漫记》。同时创作旧体诗。1919年五四运动时积极参加学生运动,曾代表学校出席全国学联会议(上海)。 1920年4月,发表第一篇白话文《旅客式的学生》。同年9月,发表第一首新诗《西岸》。 1921年11月与梁实秋等人发起成立清华文学社,次年3月,写成《律诗底研究》,开始系统地研究新诗格律化理论。1922年7月赶美国芝加哥美术学院学习。年底出版与梁实秋合著的《冬夜草儿评论》,代表了闻一多早期对新诗的看法。      

  1923年出版第一部诗集《红烛》,把反帝爱国的主题和唯美主义的形式典范地结合在一起。1925年5月回国后,历任国立第四中山大学(1928年更名为中央大学,1949年更名为南京大学)、武汉大学(任文学院首任院长并设计校徽)、青岛大学、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政治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教授,曾任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教务长、南京第四中山大学外文系主任、武汉大学文学院长、青岛大学文学院长。

  1928年出版第二部诗集《死水》,在颓废中表现出深沉的爱国主义激情。此后致力于古典文学的研究。对《周易》、《诗经》、《庄子》、《楚辞》四大古籍的整理研究,后汇集成为《古典新义》,被郭沫若称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1937年抗战开始,他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抗战八年中,他留了一把胡子,发誓不取得抗战的胜利不剃去,表示了抗战到底的决心。

  在西南联大时期,特别是1943年以后,闻一多在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和领导下,积极投身于反对国民党政权的独裁统治、争取人民民主的斗争的洪流。 1944年,参加西南文化研究会,随后加入中国民主同盟。从此,他以民主教授和民盟云南省支部领导人的身份,积极参与社会政治活动,成为广大革命青年衷心爱戴和无比尊敬的良师益友。
在“一二.一”学生爱国运动中,闻一多始终站在广大爱国学生一边,指导和鼓舞他们敢于斗争、善于斗争,为“一二.一”运动的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闻一多1945年为中国民主同盟会委员兼云南省负责人、昆明《民主周刊》社长。1946年7月15日在悼念李公朴先生大会上,发表了著名的《最后一次的讲演》,当天下午即被国民党特务杀害。

  21日,西南联大校友会召开一多先生追悼会,朱自清出席并讲了话。他一开头便愤激地说:闻一多先生在昆明惨遭暗杀,激起全国的悲愤。这是民主主义运动的大损失,又是中国学术的大损失。

  接着,他详细地叙说了闻一多在学术上的巨大贡献。首先告诉人们,闻一多是中国抗战前“唯一的爱国新诗人”,“也是创造诗的新格律的人”,“他创造自己的诗的语言,并且创造自己的散文的语言”。又详尽地介绍闻一多对神话、《楚辞》、《周易》、《诗经》等各方面研究的成就。他突出强调闻一多在学术上的伟大功绩,目的就在告诉人们国民党反动派残杀了一个多么有价值的学者,摧残了中国学术界不可多得的人才!激起了人们对敌人更大的愤恨。最后他悲愤地说:他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常跟我们说要活到80岁,现在还不满48岁,竟惨死在那卑鄙恶毒的枪下!有个学生曾瞻仰他的遗体,见他“遍身血迹,双手抱头,全身痉挛”。唉!他是不甘心的,我们也是不甘心的!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闻一多的全部遗著整理出版,这是对敌斗争的一种方法。他在给学生王瑶写信说:一多先生之死,令人悲愤。其遗稿拟由研究所同人合力编成,设法付印。后编成《闻一多全集》四卷。

  朱自清曾写诗歌颂闻一多: 你是一团火,照彻了深渊;指示着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你是一团火,照明了古代;歌舞和竞赛,有力猛如虎。你是一团火,照亮了魔鬼;烧毁了自己!遗烬里爆出个新中国!

  闻一多的诗具有极强烈的民族意识和民族气质。爱国主义精神贯穿于他的全部诗作,成为他诗歌创作的基调。早在清华学生时代所作的《李白之死》《红荷之魂》等诗中,成功地运用中国传统的诗歌题材和形象词汇歌唱他心中的理想与爱情。留美时期写下的《太阳吟》《洗衣歌》《孤雁》《忆菊》等名篇,表现了他对帝国主义 “文明”的鄙视和对祖国的思念。回国初期的诗作《祈祷》《爱国心》《一句话》《我是中国人》《七子之歌》等,用炽热的情感,完整的意象,和谐的音律,表现了诗人的民族自豪感。《死水》时期的诗较之往昔之作题材更广泛,思想更深沉,进一步接触到了中国社会现实。《春光》《静夜》《荒村》等诗充满了对处于军阀混战中灾难深重的劳动人民的同情;《唁词——纪念三月十八日的惨剧》《天安门》《欺负着了》等诗则直接把笔锋指向了北洋军阀的暴行。在《发现》这首诗中,诗人面对着军阀混战,列强侵略,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现实感到困惑与不安,他“追问青天,逼迫八面的风”,但“总问不出消息”。闻一多的这些诗篇发展了屈原、杜甫创作中爱国主义传统,具有鲜明的时代感以及社会批判的性质。

  闻一多的诗,是他的艺术主张的实践。他的大多数诗作,犹如一张张重彩的油画,他不仅喜用浓重的笔触描绘形象,渲染气氛,尤擅于在大胆的想像、新奇的比喻中变幻种种不同的情调色彩,再配上和谐的音节、整饬的诗句这些优美的艺术形式的框架,使他的诗成为一幅完整的艺术品。但有时由于刻意雕琢,便失去素朴与自然美的光华。闻一多的诗开创了格律体的新诗流派,影响了不少后起的诗人 。

  著有《岑嘉州系年考证》《匡斋说诗》《天问释天》《诗新台鸿字说》《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离骚解诂》《敦煌旧钞本楚辞音残卷跋》《诗经新义·二南》及《释朱》等,并有《闻一多全集》出版。

  《最后一次的讲演》

  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李公朴)1946年7月11日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杀害。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一支笔,有一张嘴,有什么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声音激动)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来打来杀,而偷偷摸摸地来暗杀!(鼓掌)这成什么话?(鼓掌)

  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厉声。热烈地鼓掌)杀死了人,又不敢承认,还要诬蔑人,说什么 “桃色事件”,说什么共产党杀共产党,无耻啊!无耻啊!(热烈地鼓掌)这是某集团〔国民党反动派)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杀是李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鼓掌)

  去年“一二·一”昆明青年学生为了反对内战,遭受屠杀,那算是青年的一代献出了他们最宝贵的生命!现在李先生为了争取民主和平而遭受了反动派的暗杀,我们骄傲一点说,这算是像我这样大年纪的一代,我们的老战友,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这两桩事发生在昆明,这算是昆明无限的光荣!(热烈地鼓掌)

  反动派暗杀李先生的消息传出以后,大家听了都悲愤痛恨。我心里想,这些无耻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他们的心理是什么状态,他们的心是怎样长的!(捶击桌子)其实很简单,他们这样疯狂地来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所以他们制造恐怖,其实是他们自己在恐怖啊!特务们,你们想想,你们还有几天?你们完了,快完了!你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倒了吗?其实广大的人民是打不尽的,杀不完的!要是这样可以的话,世界上早没有人了。

  你们杀死一个李公朴,会有千百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告诉你们,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强得很!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此外还有广大的市民!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希特勒,墨索里尼,不都在人民面前倒下去了吗?翻开历史看看,你们还站得住几天!你们完了,快完了!我们的光明就要出现了。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我们的光明,就是反动派的末日!(热烈地鼓掌)

  现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学生一样,从前在北平时,也常见面。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学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这不是说司徒雷登有三头六臂,能替中国人民解决一切,而是说美国人民的舆论抬头,美国才有这转变。”

  李先生的血不会白流的!李先生赔上了这条性命,我们要换来一个代价。“一二·一”四烈士倒下了,年轻的战士们的血换来了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现在李先生倒下了,他的血要换取政协会议的重开!(热烈地鼓掌)我们有这个信心!(鼓掌)

  “一二·一”是昆明的光荣,是云南人民的光荣。云南有光荣的历史,远的如护国①(指护国战争)。1915年10月,北洋军阀袁世凯称帝,激起全国人民的反对。同年12月25日,云南首先宣布独立,以蔡锷等人为领导,组织护国军讨袁。,这不用说了,近的如“一二·一”,都是属于云南人民的。我们要发扬云南光荣的历史!(听众表示接受)
反动派挑拨离间,卑鄙无耻,你们看见联大(西南联合大学的简称)。抗日战争期间,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三校联合组成西南联合大学。1946年4 月,西南联大宣布解散。走了,学生放暑假了,便以为我们没有力量了吗?特务们!你们错了!你们看见今天到会的一千多青年,又握起手来了,我们昆明的青年决不会让你们这样蛮横下去的!  

  反动派,你看见一个倒下去,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的!

  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真理永远存在!(鼓掌)

  历史赋予昆明的任务是争取民主和平,我们昆明的青年必须完成这任务!

  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长时间热烈地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