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山丘对月

                ·乐 飞·

  连续三年病魔缠身,死神一次次近距离的逼视,加上病后诸多的生活变故,曾经颇为潇洒的我,现感觉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直至不久前招进一位人未到笑声先行的充满朝气的房客,时日才过得舒坦些。

  拖着术后虚弱的身体和一条几度摸到阎王爷鼻子的生命,草草做完晚饭用完餐,那位房客突然蹦到眼前笑着提醒我,“喂,今天是中秋夜,你不出去赏赏月?”这一提醒,我才如梦方醒,又到中秋了。

  本来计划今年的中秋回国和父母兄妹们一起过,在电话里和父母都说好了,待三月份的检查一结束,就在故乡“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节回国度假半年,过完中秋才回澳州。谁知,厄运再次将我推至冥界,使我第五次横卧手术室,与死亡又一次擦肩而过。这一耽搁,和父母中秋团圆的愿望化为乌有。自20年前怀着一腔壮志来海外后,为了家庭、事业,羁旅飘泊在美国和澳洲的多个城市,一直没能逮到机会回国和父母一起过中秋。若说生病前工作的忙碌,无法抽身躲避俗世杂务,那么近几年的病休却给了我富足时间,挑个中秋节和父母团圆应该不难。可万没料到,癌症不仅凶狠,且具死缠烂打的顽习,缠上身就很难甩脱。2005年7月首次手术,接着八个月的化疗,人被整得生生死死,谈何回国?2006年4月好不容易挨到化疗做完,接着再动手术将裸露近一年的小肠归位。直到7月,身体才从一年的折腾中复苏过来。可是,刚刚工作了俩月,9月复查被告知癌症死灰复燃。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痛苦治疗,中秋回国的愿望不得不在放化疗的煎熬中再次错失。也许如母亲所说,我命里“八字”坚挺,癌症复发也未能抢走我的生命,经八星期极量的放化疗后在不动手术的情况下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就这样,一个不屈不挠的生命进入了2007年。这一年病情相对稳定,在经数月周折做出了舍命保全几项生理功能的艰难抉择后,4月份以大出血的代价换来检查正常的结果。按说这年最有可能回国过中秋。然而,在9月份的检查中,又发现原手术部位冒出一增生组织,怀疑是癌症卷土重来。就在万家团圆的中秋之际,为了一条拴在裤腰带上的生命,不得不赶赴三百里外的悉尼做正电子扫描复查。虽然检查排除了复发的可能,但中秋和父母团圆又一次在为生命的担忧和奔波中化为泡影……

  在房客和一种佳节思亲的怅然心绪撺掇下,我独自出门了。门后不远盘旋着一条山丘小径,我漫步而上。小丘不高,约两百来米,但行至半山腰,便感到气喘吁吁。收住脚步,倚树休憩了一会,便继续向山顶攀去。临近山顶,一轮皎洁的明月蓦地横亘眼前。月亮硕大浑圆,低低地贴在山上,离我好像数步之遥。当时感到,月亮如此之近,“欲上青天揽明月”在今夜最易实现。月亮被几缕游丝般的白云牵掩着,如同蒙着一副朦胧的面纱。瞬间,她就抛却这层淡淡的面纱,露出皎洁晶莹的面庞,倾其全部的清辉洒向大地,真是玉满人间,晶莹世界。天空远处闪烁着几盏暗淡的星星,默默地衬托着今夜的主角。

  望着触手可及的一轮圆月,我突然加快脚步冲上山顶,奔向那轮明月。遗憾的是,那月却倏地溜走了,端端地挂于东方天际。山顶上树木济济,芳草萋萋,空寂无人。路边有一张长椅,是供散步的人歇息和欣赏夜景用的。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惟有习习晚风和月亮下自己的身影作伴。山下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但那热闹与山上的冷寂似乎毫不搭界。拨指数来,离乡三十年,出国二十年,人生道路上走走停停,栉风沐雨,猛一回首,发觉自己竟若浮萍,为客天涯,在月明风清的中秋夜与圆月“对影成三人”。

  夜很静谧,只有风的呜咽,松的低语,和偶尔从山下公路上传来的几声汽车飞驰过的声息。置身于这样一个宁静安详的小丘,仰望着苍穹那轮玉盘般的皓月,我的思绪回到了1977年最后一次和父母兄妹在一起过中秋的那个团圆夜。那晚的月亮也是这般地皎洁,银辉轻柔地洒在故乡老屋的庭院里,院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妈在桌上放着四个月饼,当时不解其意,后来才知那是象征着事事如意。大家围桌坐定,最小的三妹急不可耐地伸手想吃月饼,被妈阻止。只见妈拿来几柱香,恭敬燃上,再虔诚地朝着月亮磕了三下头,祈祷上苍保佑全家平安、幸福。之后,才切开月饼分给大家。我们一边吃着月饼,一边缠着奶奶说故事。奶奶是会说故事的,她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了一个流传了千百年的神话传说“嫦娥奔月”。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奶奶说故事。这之后的第三年,她瞌然长逝,那年我在上海念书,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她谢世的消息还是后来在父亲的家书中获悉。就这样,我们一边听着故事,一边啃着月饼,品着清茗,看着彩云追月,缕缕香茗,袅袅敬香弥漫着那个浪漫的中秋月夜,也弥漫着一家人浓浓的温馨,那种感觉真爽!之后,兄妹们个个忙于生计,散居各处,演绎着各自的人生沧桑,大家就再没有在一起过中秋。今夜,我伫立山头,临风对月,任记忆踯躅在流逝的从前,体验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人生真谛。

  夜悄悄地走入深更,月亮横贯中天,俯视着沉寂的山丘,也俯视着一条孤单而又淡然,虚弱而又倔强,正向山下走去的背影。突然,身上的手机声震碎了夜的宁静。是谁在半夜给我来电?自生病以来,三年里忙于修理身体,驯服病魔,许多朋友和网友都疏于联络,以至于当下朋友不多,正如自己在一首拙诗中写到:“长冬霜雪重,久病故人疏。”,一时还真想不起会是谁的电话。当我打开手机听完电话,禁不住一股暖流汩汩地涌向心头,心情恍若一群鸟儿在天地间翱翔,被人记挂的感觉真好!此时的月儿似乎也解风情,知人寂寥,殷勤地照着我的归路。

  “哗啦啦的黄河水哟,日夜向东流,黄土地的儿女哟,跟着那太阳走……。”一曲气势磅礴的《西部放歌》情不自禁地飞出歌喉,飘荡在寂静的夜空,高亢的歌声中透着歌者对自己的健康和未来充满了信心。

  2008年10月于澳洲堪培拉

□ 寄自澳大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