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长得什么样子,只知道身材蛮高,山东大汉,但面容如何早就失传了。中国画向来不重视人长什么样,连累得日本画也是这样,画衣服上的龙纹倒是很见功夫,连龙的鳞片都一丝不苟,云纹、花饰、海浪也全都一丝不苟,画人的五官就马虎很多,也就是儿童简笔画的水平,所有的人都长得一个样,男人是鼻直口方,女人是柳叶眉杏子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跟希腊一比,差别明显:希腊那边对人的身体和五官刻画得惟妙惟肖,衣服却是随便得那么一耷拉,潇洒着呢。其中意味如何,很明白,我就不多罗嗦了。我毕竟说过太多次关于外在追求和内在追求的话,自己的耳朵都听得起了茧子。
孔子这个称呼不准,应该是叫孔爷。西方人的上帝按着他们的形象造人,中国人也是按着自己的孔爷形象塑造了自己,孔爷是中国的神。孔爷要么一幅威严的帝王之相,俨然是玉皇大帝附体,身穿龙袍头戴玉冠,每到诞辰之日,皇帝都得沐浴更衣率领大臣们祭拜。要么就是一幅孙子之相,拱手作揖,唯唯诺诺,当然,这是给学生们言传身教做示范用的,他老人家自己其实用不着这样,除了面对天地。所以中国人心灵的自我形象设计,也就是老子心态和孙子心态的组合。
别看苏格拉底年纪也一大把,却是一幅大哥的样子,苏哥拉弟,整天跟一帮年轻人混在一起没大没小。苏哥袒胸露乳的不成体统,又总在街上晃荡,孔爷教训起来一定说是礼崩乐坏。但是苏哥带大了一帮弟兄,培养了柏拉图,柏拉图又培养了亚里士多德,然后一起开创了哲人辈出的繁荣局面。孔爷亲手教导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之后却没有谁开创什么。孔门十哲,有几个人听说过?我怀疑主要是晋级的步骤太多,跟现在的一级一级考试一样,能够爬上去的,你说人们会相信是因为开创精神、因为独特见解呢,还是因为善于搞人际关系、帮派势力?大学都是小社会,孔爷的府上那就是实习场所。孔爷的主要功劳是给各地的公侯培养了一堆辅佐者,而这种辅佐也是几千年来读书人的最高追求。生活在圣人的光环下,或者确切说是遮蔽在圣人伟大的阴影里,注定了是一种悲哀的存在方式。河蟹倒是满河蟹,但结果是一蟹不如一蟹。
说到这里我要再次歌颂一下禅宗。一花五叶,不管是不是精确的史实,禅门在传承中哲人辈出,一代比一代更丰盛。这么好的局面跟禅门的思辨方式有关,跟希腊的方式接近。今天我们的教育靠近光谱的那一头呢?这个问题不是问题,答案是显然的;不过,它却是个大问题,最大最大的问题。
禅宗不谈治国平天下,而禅宗的智慧于每个人都有实在的用处。君子们懂得如何揣摩圣意,回到家却连微波炉都未必会用。真的需要大家都深谙治理国家的大道理吗?北京的每个出租车司机都有一套政纲。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张,但是不见得谁都有思考。没有思考的主张是什么?恐怕多半是被灌输的主张,被教育、被媒体有计划地灌输和引导的主张。他还以为这是自己的主张,其实是在人云亦云。当这样的人云亦云达到一个足够大的数量级时,就成为一个具有庞大的执行力、却缺少头脑的巨人,牢牢把握着话语权、思考权的那一小部分,就可以操纵这个巨人服务于自己的目的。当然,在中国的国情下,这个词叫做“东方的巨龙”,大家都知道这条巨龙昏睡百年云云,拿破仑之流就害怕巨龙醒来。其实他们一点都不用担心,这个巨龙自己给自己打了麻药,现在还在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