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得响叮当的时候,往往是我狂读文学作品的好时节。一本书一二十块,一两茶也不过十块,好几个晚上还消费不完。因此,以读书为消遣,实在很是实惠。这段时间,因为这个缘故,又读了一些书。算起来,还真不少。计有萧红的《呼兰河传》、废名的《竹林故事》、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汪曾祺散文》、《博尔赫斯小说集》。因为都是文学类的书,不妨把它们放在一起感受一番。
1、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这是我我近年来读到最好的短篇小说之一。读了几遍,还意犹未尽。那感觉,还是周作人说得到位:“正如一个人喜欢在树阴下闲坐,虽然晒太阳也是一件快事。我读冯君的小说便是坐在树阴下的时候”。极是。这凉,我也喜欢乘的。
读《竹林故事》,起源是汪曾祺的一篇谈风格的文章。汪老在谈到他风格形成之初,受了几位文人的影响。古代有归有光,近代就是废名、鲁迅。不但汪曾祺对废名推崇有加,连沈从文也声称受过他影响,而周作人对这爱徒的喜欢,不但溢于言表,更是发自内心。可以说,有这几位大师抬轿子,即便不是一尊神,也是半个仙了。
于是,按图索骥,急不可耐从网上找了汪老特别介绍的《竹林故事》。废名的作品,过去只读过《桃园》,感觉不错,但也仅仅止于不错。这次读了《竹林故事》才知道废名前期的小说应该是堪称一绝。看来,《桃园》差点误我好事。
《竹林故事》好在哪里?
这样一问,要回答倒有一点费劲。这小说的好可以说很多,文绉绉地讲,它有国画的意境美、诗词的凝练美。等等。或者,按张爱玲的说法,“它每一寸都是活的”。其中有许多的句子,着实让人拍案叫绝的。但这样说,仿佛都是外在的美,抓不住它的内核。思来想去,只找到一句被许多人嚼得很烂的话:“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虽然带着许多的口水,但我还是乐意再添一点唾沫。用它来概括这短篇小说的好处,实在是贴切。
《竹林故事》其故事非常的简单,写了竹林中一家人,角色只有三个,父亲“老程”,女儿“三姑娘”,以及老程的老婆。这样一个三口之家,虽然贫寒,倒也与世无争,自得其乐。三姑娘八岁那年,老程死了,老程家的成了寡妇,然后是三姑娘长大,嫁作人妇。就这么简单。
这样的情节似乎算不得情节,这样的人生也似乎算不得人生。在历史的长河里,连泡也来不及冒一个,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废名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从这最平实的生活中发掘出极其深刻的美,抓住几个生活的瞬间,揭示了普通人那极其深刻的感情,使得读者读后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小说的展开是一副又一副生活画面,捕鱼、饮酒、赶集、卖菜等等,无非油盐酱醋,是“盐钵里的盐怕还够不了一飧饭”。在这些画面的背后,作者要写的是其实“情”,主要是这一家人的感情。父女情,夫妻情等。而小说的妙处就在于,通篇见不到一个情字,也见不到一个描写情的句子。所有的感情统统隐藏在这些平淡的细节之下,让你去体会,去品味,去感悟。
这就是所谓的“不着一字”
这一家人的生活,是五味陈杂的。半分喜、半分乐,三分哀与愁。老程没死之前,“老程实在用不着下酒的菜,对着三姑娘慢慢的喝了”,一点乐子,一点慈爱,尽在其间。死了之后,是“这话本来想使妈妈热闹起来,而妈妈依然是无精打采沉着面孔”。
喜也好,愁也罢,一切都是极淡极淡的,可谓“淡如草色近却无”。即便是老程的死,这样的大悲大切的事情,也都没有呼天抢地的哭泣,昏天暗地的哀号。废名似乎吝啬得很,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给,非但如此,在女儿眼里:“到后来,青草铺平了一切,连曾经有个爸爸这件事实几乎也没有了”。
是妻子不爱丈夫吗?女儿不想爸爸吗?不是,在废名看来,深刻的感情并不是琼瑶阿姨的眼泪那样廉价。其哀,其情,是淡而持久的,是自然的、朴实的,毫不做作的。也因为这个缘故,小说里,多年来,母女俩一直未走出老程的阴影。原来热衷赶集、灯会的,但后来是“三姑娘不上街看灯,然而当年背在爸爸的背上是看过了多少次的,所以听了敲在城里响在城外的锣鼓,都能够在记忆中画出是怎样的情境来”。到小说的最后,三姑娘应该已经嫁人,端午中秋没时间回娘家,清明却要赶回来给父亲上坟。“为得先人来了饭也不吃”。这样轻轻一点,胜过千言万语。
因此,越是不着一字,越是感人至深。而这样的写法,可以用《情人》里那句著名的话来做个比喻:“大海是无形的,无可比拟的,简单极了”。正是如此。大海的表面越是平静,越是简单,大海之下,越是有巨大的暗涌,斑驳的色彩,壮观的风景。
这就是所谓的“尽得风流”吧。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2/2007
和古典知音一回,昨夜读了一夜格非的文字,他花了很多时间谈废名,周作人和沈从文。他说《竹林的故事》 两千年以后也会有读者。
但是,我一直觉得萧红被大家忽略和低估了。萧红的很多文字也美得如画,(她喜欢画画, 很有天赋)。但是,更重要的是萧红的文字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每一个字都是从心里流出来的,都带有深深的感情,都敏感细腻的入骨。 她是一个最天然的作家。如果要我选一个我最爱的中国女作家,一定是萧红。而且,萧红的《呼兰河传》 才是第一本打破了散文和小说形式的书。
- posted on 07/02/2007
再说几句沈从文,沈从文的文字优美,可是没有气势,他的故事和文字都太单薄,少一种大气和浑厚,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
萧红的故事和文字却有这般的气势和厚度。她的《生死场》是一连串的画面,有着史诗般的凝重。到底是北国原野里长大的女子。
另外,戴望舒的那首《萧红墓畔口占》, 是中国最感人的一首爱情诗。有人说戴望舒爱过萧红,我绝对相信。我从来受不了徐志摩的情诗。
萧红墓畔口占
戴望舒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位于呼兰的萧红墓.(戴望舒的萧红墓在香港)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2/2007
古典写得好,七月评得也好。我没有读过废名的“竹林故事”(这世上到底有几个废名anyway?), 我和你们只有一个不知音的地方:对汪老沈老周老这一派闲适文人提不起兴趣。:)
还有一点:古典的文字真是非常好。 - posted on 07/02/2007
刚才没细读七月的贴,完全同意对沈老的评价。这大概是偶一直不喜欢沈的原因。
July wrote:
再说几句沈从文,沈从文的文字优美,可是没有气势,他的故事和文字都太单薄,少一种大气和浑厚,可能和他的性格有关。
萧红的故事和文字却有这般的气势和厚度。她的《名利场》是一连串的画面,有着史诗般的凝重。到底是北国原野里长大的女子。
另外,戴望舒的那首《萧红墓畔口占》, 是中国最感人的一首爱情诗。有人说戴望舒爱过萧红,我绝对相信。我从来受不了徐志摩的情诗。
萧红墓畔口占
戴望舒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位于呼兰的萧红墓.(戴望舒的萧红墓在香港) - posted on 07/02/2007
作家简介:
废名(1901-1967),原名冯文炳,曾为语丝社成员,师从周作人的风格,在文学史上被视为京派代表作家。1929年出版的《竹林的故事》是他的第一本小说集,属乡土文学。废名的代表作有长篇《桥》及《莫须有先生传》、《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等,后两部更在诗化的追求中透露出对现实荒诞的讽刺。废名的小说以“散文化”闻名,他将周作人的文艺观念引至小说领域加以实践,融西方现代小说技法和中国古典诗文笔调于一炉,文辞简约幽深,兼具平淡朴讷和生辣奇僻之美。这种独特的创作风格被誉为“废名风”,对其后的沈从文等京派作家产生了一定影响,甚至在40年代的汪曾祺身上,也可以找到他的影子。废名是个名气很大的作家,但读他作品的人却不多,因为他的文章曾被人们认为是第一的难懂,只有周作人和俞平伯是他的知音。他写的都是大部分人摸不着头脑的丈二散文,这又使一小部分人越发地想站到板凳上去摸它。废名承认他在写作表现手法上是“分明受了中国诗词的影响,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不肯浪费语言。”(宇慧撰写)
- posted on 07/02/2007
竹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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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废名
出城一条河,过河西走,坝脚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茅屋两边都是菜园:十二年前,它们的主人是一个很和气的汉子,大家呼他老程。
那时我们是专门请一位先生在祠堂里讲《了凡纲鉴》,为得拣到这菜园来割菜,因而结识了老程,老程有一个小姑娘,非常的害羞而又爱笑,我们以后就借了割菜来逗她玩笑。我们起初不知道她的名字,问她,她笑而不答,有一回见了老程呼“阿三”,我才挽住她的手:“哈哈,三姑娘!”我们从此就呼她三姑娘。从名字看来,三姑娘应该还有姊妹或兄弟,然而我们除掉她的爸爸同妈妈,实在没有看见别的谁。
一天我们的先生不在家,我们大家聚在门口掷瓦片,老程家的捏着香纸走我们的面前过去,不一刻又望见她转来,不笔直的循走原路,勉强带笑的弯近我们:“先生!替我看看这签。”我们围着念菩萨的绝句,问道:“你求的是什么呢?”她对我们诉一大串,我们才知道她的阿三头上本来还有两个姑娘,而现在只要让她有这一个,不再三朝两病的就好了。
老程除了种莱,也还打鱼卖。四五月间,霪雨之后,河里满河山水,他照例拿着摇网走到河边的一个草墩上——这墩也就是老程家的洗衣裳的地方,因为太阳射不到这来,一边一棵树交荫着成一座天然的凉棚。水涨了,搓衣的石头沉在河底,呈现绿团团的坡,刚刚高过水面,老程老像乘着划船一般站在上面把摇网朝水里兜来兜去;倘若兜着了,那就不移地的转过身倒在挖就了的荡里,——三姑娘的小小的手掌,这时跟着她的欢跃的叫声热闹起来,一直等到蹦跳蹦跳好容易给捉住了,才又坐下草地望着爸爸。
流水潺潺,摇网从水里探起,一滴滴的水点打在水上,浸在水当中的枝条也冲击着嚓嚓作响。三姑娘渐渐把爸爸站在那里都忘掉了,只是不住的抠土,嘴里还低声的歌唱;头毛低到眼边,才把脑壳一扬,不觉也就瞥到那滔滔水流上的一堆白沫,顿时兴奋起来,然而立刻不见了,偏头又给树叶子遮住了——使得眼光回复到爸爸的身上,是突然一声“啊呀”!这回是一尾大鱼!而妈妈也沿坝走来,说盐钵里的盐怕还够不了一飧饭。
老程由街转头,茅屋顶上正在冒烟,叱咤一声,躲在园里吃菜的猪飞奔的跑,——三姑娘也就出来了,老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大红头绳:“阿三,这个打辫好吗?”三姑娘抢在手上,一面还接下酒壶,奔向灶角里去。“留到端午扎艾蒿,别糟蹋了!”妈妈这样答应着,随即把洒壶伸到灶孔烫。三姑娘到房里去了一会又出来,见了妈妈抽筷子,便赶快拿出杯子——家里只有这一个,老是归三姑娘照管——踮着脚送在桌上;然而老程终于还是要亲自朝中间挪一挪,然后又取出壶来。“爸爸喝酒,我吃豆腐干!”老程实在用不着下酒的菜,对着三姑娘慢慢的喝了。
三姑娘八岁的时候,就能够代替妈妈洗衣。然而绿团团的坡上,从此也不见老程的踪迹了——这只要看竹林的那边河坝倾斜成一块平坦的上面,高耸着一个不毛的同教书先生(自然不是我们的先生)用的戒方一般模样的土堆,堆前竖着三四根只有抄梢还没有斩去的枝桠吊着被雨粘住的纸幡残片的竹竿,就可以知道是什么意义。
老程家的已经是四十岁的婆婆,就在平常,穿的衣服也都是青蓝大布,现在不过系鞋的带子也不用那水红颜色的罢了,所以并不现得十分异样。独有三姑娘的黑地绿花鞋的尖头蒙上一层白布,虽然更显得好看,却叫人见了也同三姑娘自己一样懒懒的没有话可说了。
然而那也并非是长久的情形。母女都是那样勤敏,家事的兴旺,正如这块小天地,春天来了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2/2007
July wrote:
作家简介:
废名(1901-1967),
1967年?突然觉着背后一阵发凉。网上见鬼了?我刚才还跟了他一贴呢?:)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2/2007
对不起令狐大侠,我借老废名的名,可谓盗名欺世,当时用这个名本打算写一个帖子就打住,没有想到用得顺手就没有放弃。现在感觉用废名有些对不起老先生:)准备放弃,大家觉得如何?
当时用这个名字一个喜欢他写的东西,三是因为有同好--他喜欢种地和避世,三是因为他是家父老师.....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2/2007
你们看得真细,说得挺好。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守望,你写得这么动情,我连小说都不想找来看了(就算找来恐怕也不会看,怕自己看睡着了)。这样如何,你来个每周一评,至少每月一评,我敢保证不会睡觉的。
废名,改名要趁早,上网乱取了个发不出音的ID,我也后悔了。
- posted on 07/03/2007
七月:你评得很好,我觉得,沈的不足是略微显得有些罗嗦。萧红极好,极好,我也是看你多次推荐萧红才重读《呼兰河传》(当然也还有其他人)。以前读了个开头就放下了,这回却是细细地读,还把不少好的句子摘录下来,可以说喜欢极了。你对萧红的评价非常的到位,萧红确实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是个遗憾。我下一篇就想写《呼兰河传》,一则没时间,二则没有找到贴切的切入点,所以暂时放下,你这一提示,看来可以盗用一下。其实,我读《桃园》就是格非选编的一本小说集,不知道他为什么没选《竹林故事》?
Ruozhi:文学方面,我觉得鱼与熊掌可以兼得,所以我对各种流派都感兴趣。谢谢你的鼓励。
令狐大侠:你这一惊吓,搞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没说清楚。问安。
feiming先生:我觉得还是继续用这名字好。
笨笨:你这是拈花微笑。
- posted on 07/03/2007
七月只给了一点鱼饵,我干脆吧全文贴出来:
竹林故事
出城一条河,过河西走,坝脚下有一簇竹林,竹林里露出一重茅屋,茅屋两边
都是菜园:十二年前,它们的主人是一个很和气的汉子,大家呼他老程。
那时我们是专门请一位先生在祠堂里讲《了凡纲鉴》,为得拣到这菜园来割菜,
因而结识了老程,老程有一个小姑娘,非常的害羞而又爱笑,我们以后就借了割菜
来逗她玩笑。我们起初不知道她的名字,问她,她笑而不答,有一回见了老程呼
“阿三”,我才挽住她的手:“哈哈,三姑娘!”我们从此就呼她三姑娘。从名字
看来,三姑娘应该还有姊妹或兄弟,然而我们除掉她的爸爸同妈妈,实在没有看见
别的谁。
一天我们的先生不在家,我们大家聚在门口掷瓦片,老程家的捏着香纸走我们
的面前过去,不一刻又望见她转来,不笔直的循走原路,勉强带笑的弯近我们:
“先生!替我看看这签。”我们围着念菩萨的绝句,问道:“你求的是什么呢?”
她对我们诉一大串,我们才知道她的阿三头上本来还有两个姑娘,而现在只要让她
有这一个,不再三朝两病的就好了。
老程除了种莱,也还打鱼卖。四五月间,霪雨之后,河里满河山水,他照例拿
着摇网走到河边的一个草墩上——这墩也就是老程家的洗衣裳的地方,因为太阳射
不到这来,一边一棵树交荫着成一座天然的凉棚。水涨了,搓衣的石头沉在河底,
呈现绿团团的坡,刚刚高过水面,老程老像乘着划船一般站在上面把摇网朝水里兜
来兜去;倘若兜着了,那就不移地的转过身倒在挖就了的荡里,——三姑娘的小小
的手掌,这时跟着她的欢跃的叫声热闹起来,一直等到蹦跳蹦跳好容易给捉住了,
才又坐下草地望着爸爸。
流水潺潺,摇网从水里探起,一滴滴的水点打在水上,浸在水当中的枝条也冲
击着嚓嚓作响。三姑娘渐渐把爸爸站在那里都忘掉了,只是不住的抠土,嘴里还低
声的歌唱;头毛低到眼边,才把脑壳一扬,不觉也就瞥到那滔滔水流上的一堆白沫,
顿时兴奋起来,然而立刻不见了,偏头又给树叶子遮住了——使得眼光回复到爸爸
的身上,是突然一声“啊呀”!这回是一尾大鱼!而妈妈也沿坝走来,说盐钵里的
盐怕还够不了一飧饭。
老程由街转头,茅屋顶上正在冒烟,叱咤一声,躲在园里吃菜的猪飞奔的跑,
——三姑娘也就出来了,老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大红头绳:“阿三,这个打辫好吗?”
三姑娘抢在手上,一面还接下酒壶,奔向灶角里去。“留到端午扎艾蒿,别糟蹋了!”
妈妈这样答应着,随即把洒壶伸到灶孔烫。三姑娘到房里去了一会又出来,见了妈
妈抽筷子,便赶快拿出杯子——家里只有这一个,老是归三姑娘照管——踮着脚送
在桌上;然而老程终于还是要亲自朝中间挪一挪,然后又取出壶来。“爸爸喝酒,
我吃豆腐干!”老程实在用不着下酒的菜,对着三姑娘慢慢的喝了。
三姑娘八岁的时候,就能够代替妈妈洗衣。然而绿团团的坡上,从此也不见老
程的踪迹了——这只要看竹林的那边河坝倾斜成一块平坦的上面,高耸着一个不毛
的同教书先生(自然不是我们的先生)用的戒方一般模样的土堆,堆前竖着三四根
只有抄梢还没有斩去的枝桠吊着被雨粘住的纸幡残片的竹竿,就可以知道是什么意
义。
老程家的已经是四十岁的婆婆,就在平常,穿的衣服也都是青蓝大布,现在不
过系鞋的带子也不用那水红颜色的罢了,所以并不现得十分异样。独有三姑娘的黑
地绿花鞋的尖头蒙上一层白布,虽然更显得好看,却叫人见了也同三姑娘自己一样
懒懒的没有话可说了。
然而那也并非是长久的情形。母女都是那样勤敏,家事的兴旺,正如这块小天
地,春天来了,林里的竹子,园里的菜,都一天一天的绿得可爱。老程的死却正相
反,一天比一天淡漠起来,只有鹞鹰在屋头上打圈子,妈妈呼喊女儿道,“去,去
看但里放的鸡娃。”三姑娘才走到竹林那边,知道这里睡的是爸爸了。到后来,青
草铺平了一切,连曾经有个爸爸这件事实几乎也没有了。
正二月间城里赛龙灯,大街小巷,真是人山人海。最多的还要算邻近各村上的
女人,她们像一阵旋风,大大小小牵成一串从这街冲到那街,街上的汉子也借这个
机会撞一撞她们的奶。然而能够看得见三姑娘同三姑娘的妈妈吗?不,一回也没有
看见!锣鼓喧天,惊不了她母女两个,正如惊不了栖在竹林的雀子。鸡上埘的时候,
比这里更西也是住在坝下的堂嫂子们,顺便也邀请一声“三姐”,三姑娘总是微笑
的推辞。妈妈则极力鼓励着一路去,三姑娘送客到坝上,也跟着出来,看到底攀缠
着走了不;然而别人的渐渐走得远了,自己的不还是影子一般的依在身边吗?
三姑娘的拒绝,本是很自然的,妈妈的神情反而有点莫名其妙了!用询问的眼
光朝妈妈脸上一瞧,——却也正在瞧过来,于是又掉头望着嫂子们走去的方向:
“有什么可看?成群打阵,好像是发了疯的!”
这话本来想使妈妈热闹起来,而妈妈依然是无精打采沉着面孔。河里没有水,
平沙一片,现得这坝从远远看来是蜿蜒着一条蛇,站在上面的人,更小到同一颗黑
子了。由这里望过去,半圆形的城门,也低斜得快要同地面合成了一起;木桥俨然
是画中见过的,而往来蠕动都在沙滩;在坝上分明数得清楚,及至到了沙滩,一转
眼就失了心目中的标记,只觉得一簇簇的仿佛是远山上的树林罢了。至于聒聒的喧
声,却比站在近旁更能入耳,虽然听不着说的是什么,听者的心早被他牵引了去了。
竹林里也同平常一样,雀子在奏他们的晚歌,然而对于听惯了的人只能够增加静寂。
打破这静寂的终于还是妈妈:
“阿三!我就是死了也不怕猫跳!你老这样守着我,到底……”
妈妈不作声,三姑娘抱歉似的不安,突然来了这埋怨,刚才的事倒好像给一阵
风赶跑了,增长了一番力气娇恼着:
“到底!这也什么到底不到底!我不欢喜玩!”
三姑娘同妈妈间的争吵,其原因都出在自己的过于乖巧,比如每天清早起来,
把房里的家具抹得干净,妈妈却说,“乡户人家呵,要这样?”偶然一出门做客,
只对着镜子把散在额上的头毛梳理一梳理,妈妈却硬从盒子里拿出一枝花来。现在
站在坝上,眶子里的眼泪快要迸出来了,妈妈才不作声。这时节难为的是妈妈了,
皱着眉头不转眼的望,而三姑娘老不抬头!待到点燃了案上的灯,才知道已经走进
了茅屋,这期间的时刻竞是在梦中过去了。
灯光下也立刻照见了三姑娘,拿一束稻草,一菜篮适才饭后同妈妈在园里割回
的白菜,坐下板凳三棵捆成一把。
“妈妈,这比以前大得多了!两棵怕就有一斤。”
妈妈哪想到屋里还放着明天早晨要卖的菜呢?三姑娘本不依恃妈妈的帮忙,妈
妈终于不出声的叹一口气伴着三姑娘捆了。
三姑娘不上街看灯,然而当年背在爸爸的背上是看过了多少次的,所以听了敲
在城里响在城外的锣鼓,都能够在记忆中画出是怎样的情境来。“再是上东门,再
是在衙门口领赏……”忖着声音所来的地方自言自语的这样猜。妈妈正在做嫂子的
时候,也是一样的欢喜赶热闹,那情境也许比三姑娘更记得清白,然而对于三姑娘
的仿佛亲临一般的高兴,只是无意的吐出来几声“是”——这几乎要使得三姑娘稀
奇得伸起腰来了:“刚才还催我去玩哩!”
三姑娘实在是站起来了,一二三四的点着把数,然后又一把把的摆在菜篮,以
便于明天一大早挑上街去卖。
见了三姑娘活泼泼的肩上一担菜,一定要奇怪,昨夜晚为什么那样没出息,不
在火烛之下现一现那黑然而美的瓜子模样的面庞的呢?不——倘若奇怪,只有自己
的妈妈。人一见了三姑娘挑菜,就只有三姑娘同三姑娘的菜,其余的什么也不记得,
因为耽误了一刻,三姑娘的莱就买不到手;三姑娘的白菜原是这样好,隔夜没有浸
水,煮起来比别人的多,吃起来比别人的甜了。
我在祠堂里足足住了六年之久,三姑娘最后留给我的印象,也就在卖菜这一件
事。
三姑娘这时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姑娘,因为是暑天,穿的是竹布单衣,颜色淡得
同月色一般——这自然是旧的了,然而倘若是新的,怕没有这样合式,不过这也不
能够说定,因为我们从没有看见三姑娘穿过新衣:总之三姑娘是好看罢了。三姑娘
在我们的眼睛里同我们的先生一样熟,所不同的,我们一望见先生就往里跑,望见
三姑娘都不知不觉的站在那里笑。然而三姑娘是这样淑静,愈走近我们,我们的热
闹便愈是消灭下去,等到我们从她的篮里拣起菜来,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铜子,
简直是犯了罪孽似的觉得这太对不起三姑娘了。而三姑娘始终是很习惯的,接下铜
子又把菜篮肩上。
一天三姑娘是卖青椒。这时青椒出世还不久,我们大家商议买四两来煮鱼吃—
—鲜青椒煮鲜鱼,是再好吃没有的。三姑娘在用秤称,我们都高兴的了不得,有的
说买鲫鱼,有的说鲫鱼还不及鳊鱼。其中有一位是最会说笑的,向着三姑娘道:
“三姑娘,你多称一两,回头我们的饭熟了,你也来吃,好不好呢?”
三姑娘笑了:
“吃先生们的一餐饭使不得?难道就要我出东西?”
我们大家也都笑了;不提防三姑娘果然从篮子里抓起一把掷在原来称就了的堆
里。
“三姑娘是不吃我们的饭的,妈妈在家里等吃饭。我们没有什么谢三姑娘,只
望三姑娘将来碰一个好姑爷。”
我这样说。然而三姑娘也就赶跑了。
从此我没有见到三姑娘。到今年,我远道回家过清明,阴雾天气,打算去郊外
看烧香,走到坝上,远远望见竹林,我的记忆又好像一塘春水,被微风吹起波皱了。
正在徘徊,从竹林上坝的小径,走来两个妇人,一个站住了,前面的一个且走且回
应,而我即刻认定了是三姑娘!
“我的三姐,就有这样忙,端午中秋接不来,为得先人来了饭也不吃!”
那妇人的话也分明听到。
再没有别的声息:三姑娘的鞋踏着沙土。我急于要走过竹林看看,然而也暂时
面对流水,让三姑娘低头过去。
1924年10月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谢七月,我想我是将废名和轶名弄混了。:)
我基本上也是对各种流派感兴趣,除了汪沈周这一派。:)不过,很想读你评“呼兰河传”。好像夏志清对萧红的评价很高,鲁迅也是。
对了,古典先生对男士都是大虾先生的,对女的就没有,是不是有点男女不平等啊?:)
守望古典 wrote:
Ruozhi:文学方面,我觉得鱼与熊掌可以兼得,所以我对各种流派都感兴趣。谢谢你的鼓励。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就是沈从文的文字味道,也有点象荷花淀。那个时代本来就没有爱,是骨肉情(不要借此号召大家查字典哈)。
守望古典 wrote:
七月只给了一点鱼饵,我干脆吧全文贴出来:
竹林故事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有一种说法,只有萧红是鲁迅的真正弟子,其他的人都去闹革命了(譬如萧军),只有萧红一直在写真正的中国小说,她的《生死场》里鲁迅影子很重。人物和《药》里的相仿。 萧红对鲁迅一直怀有父亲的眷恋,鲁迅死后,她写的悼念文章是最感人的。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萧红实在是一个心底非常善良的女人,这也是她一生不幸的根源。萧军是个粗人,端木蕻良又是一个‘悚人 ’, 非常的自私,没有责任感,把萧红一个人扔在香港 ,自己逃命去了。
其实,她当时完全可以和丁玲等女人一样,当共产党,嫁高干, 她比丁玲可漂亮多了。她实在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
- posted on 07/03/2007
WOA:你这样一说,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个小说的核心确实是情,骨肉情,但这种情是不是爱,就难以界定了。另外,我写评论其实是写得很粗糙,且主观色彩很浓厚,见笑了:—)
RUOZHI :你这样一说,我留意了一下,确实是没心的,喊一嗓子:冤枉!其实,怎么在网上怎么称呼是个问题,搞不好要闹笑话。一是不熟悉的时候,对方性别都不知道,最开始,我以为你是男同胞,所以最早是叫若之先生的,后来,知道你是女士,就不知道该怎么叫了,如果叫MM,恐怕不对,如果叫JJ,又怕你嫌我叫得老,叫老师、教授,这是很生份的,所以只好直呼其名,觉得这样亲切,因为网上的名字都相当于古人的号,也相当小时候的小名儿,这样称呼,就是尊重带有点亲切感吧,所以请不要介意哦,你要是喜欢,下次叫你“姐”好了,我这人嘴巴甜起来的时候,恐怕你会受不了,哈哈。我一般是第一次打招呼的就带上先生,第二、三次混的有点脸熟了就去掉,至于令狐,嘿,大家都喜欢加上大侠,我觉得这样好玩。:—)
七月:萧红的作品我读得不多,这次读《呼兰河传》确实是被深深地打动了,我这人就这样,越是想认真写,越是写不好,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以前瞟过<呼兰河传〉,不过那时候对纯文学的东西根本没兴趣。再有,我觉得萧红的白话写得好像不流畅,沈从文的也一样,看几行就看不下去。
萧红是我老乡。我有责任读完她的作品。这回一定得读了,你们把我老乡都研究透了,我不能一无所知。:)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刚还以为青岗受了刺激,不来了呢。来了就好。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3/2007
就事论事 wrote:
刚还以为青岗受了刺激,不来了呢。来了就好。
我现在也在呀。:)
每天都来,躲在后面看。
在国内的网站玩,虽然热闹,但是没有咖啡有营养。我都来两年了,真想走,也不容易。年轻的时候能有几个两年?
有时候想到有熟人换上马甲攻击我,就这感觉不好。
- posted on 07/04/2007
想了想,《呼兰河传》最大的特点是“童心”,萧红有一颗金子般的童心,所以呼兰河处处充满着晶莹剔透的童趣,最典型的是第一章的那个大泥坑,还有就是第3、4章的后花园,只有童心未泯的人才能写得如此生动,如此有趣。不知道七月同意否?
摘录《呼兰河传》几个我认为很有趣的句子:
呼兰河这地方的人,什么都讲结实、耐用,这膏药这样的耐用,实在是合乎这地方的人情。虽然是贴了半个月,手也还没有见好,但这膏药总算是耐用,没有白花钱。
关于豆腐这美妙的一盘菜的爱好,竟还有甚于此的,竟有想要倾家荡产的。传说上,有这样的一个家长,他下了决心,他说:
“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这“不过了”的三个字,用旧的语言来翻译,就是毁家纾难的意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我破产了!”
瞎子、瘸子都来看河灯(这里说错了,唯独瞎子是不来看河灯的),把街道跑得冒了烟了。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守望古典 wrote:
摘录《呼兰河传》几个我认为很有趣的句子:
冲古典摘的这几句,我得去弄本“呼兰河传”来读了;对不起呀July,你苦口婆心那么多回,我也不开窍:)
因若之说不喜欢汪,我又找他的“受戒”,边读边想这样的字若之为什么不喜欢呢?很好奇哎。和“竹林故事”对着看,“竹林故事”似又高出一节。
古典的字也好,忽悠八卦装傻都好:)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汪曾祺的散文作品第一篇看的是《香港的鸟》,看完就把书扔一边了,再也没想继续读过。老爷子文字相当冲淡,但文中说香港没什么鸟。
我想这西南联大毕业的老先生总该先调查再写作吧,香港是中国城市中鸟类生态最丰富的,各种鸟有数百种,简直是鸟的天堂,就算是在世界范围内,有如此丰富鸟类资源的大城市也不多见。
因为是我看的第一篇文字,有点儿不相信老爷子了,虽然他名气大。我还不知道香港鸟会那些人要是读了汪的作品,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浮生:谢谢你的夸奖,看来我只好不断地忽悠、八卦、装傻下去,否则对你不住。与小说比,我个人更喜欢汪曾祺的散文,昆明的雨、金岳霖先生、泰山片石等等,我真的是读了了又读的。汪曾祺的小说也好,王淡人、侉奶奶等等是写绝了的,尤其喜欢王淡人(是在《故乡人》一篇里?)。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事事儿先生:相信青冈才不会那么小气的。:—)
再摘几个《竹林故事》的几个妙句:
老程家的捏着香纸走我们的面前过去,不一刻又望见她转来,不笔直的循走原路,勉强带笑的弯近我们。
这一句是我读到的,写农村妇女那微妙心理最棒的句子,我在乡下工作的时候,那些村妇真是这样的,想问你一点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所以,走过去,又走回来,而且不循原路,勉强的笑容,太好了!最绝的,恐怕就是这个弯字了,真的是用的非常绝!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青冈,你是把散文当论文读了。 - posted on 07/04/2007
哈哈,看来我的苦口婆心没用,必须古典的忽悠八卦装傻,才能让浮生心回意转 :-)
是,萧红是非常单纯的,也就是我们说的赤子之心。
萧红的语言非常自然,全是口语, 几乎就不见书面的任何装饰,我不明白为什麽青冈说她的白话文不好,她的语言tiemless, 隔了60多年,还是这样自然,新鲜,就像我们平时说话,聊天一样。
萧红写这本书时,是非常寂寞的。她的那种寂寞之情全书可见,但是,萧红的天性里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温暖,就是疾病,痛苦和死亡也没有淹没这种本质,尽管寂寞,她在回忆童年时, 也是非常温磬的,这就是《呼兰河传》的语言魅力。
我可是刚刚看完放花回来,没有河灯看 :-)
- posted on 07/04/2007
古典,我还以为你以前叫我先生是因为觉得我有学问呢。中国似乎有这种传统,比如叫林海音先生,许广平人也称先生,那当然是因为鲁迅的缘故。弄了半天,你是以为我是男的才叫我先生,太让我失望了。:)不过,叫名字挺好的,你最好对男的也直呼其名,那就公平了。:)
浮生,你好象逆反心理很重哎,人家说喜欢你偏不看,说不喜欢就偏去找来看一看,青春期还没过?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我凡心重,对人事都比较attached, 冲淡的文字看不进去。:)
不过,这几人倒只是个人的taste, 孙犁,茹志娟等人的东西完全是粉饰现实,十分矫情。还有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文人在党面前装嗲做天真样,完全不喜欢。文字再好也受不了。还有中国的政界人物在上司面前也是如此,有时还撒娇,当然在下面的人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他们的身体语言tell you everything.
延安时期的丁玲尚未完全失去作为一个作家的诚实,她的不少作品都反映了她的矛盾心理。她后来找的也是一个小丈夫,应该说并没有完全攀龙附凤吧。据说她跟老毛有染,不知是否当真。
总的来说,从1949到1985年之间的中国文学我是全无兴趣的。 - posted on 07/04/2007
若之姐:我还是这样叫好啦,其实呢,第一次称你(不用“您”,非不敬也!实在是觉得过于斯文,怕太肉麻!)先生的时候,只知道你在翻译小波的作品,确实没什么了解的,后来,知道你用六年时间翻译,心里崇敬得很,感动得很,再加上有知音的感觉,不免生出一些亲近的感觉来,尤其知道你是教授来的,但每次回帖总是这样谦和,所以就更觉得可亲了,有大学问的人都这样。这不,无非是想跟姐套点近乎,这样称呼行不?多亲热呀,象一家人似的。(古典这回也肉麻了)
另:孙犁早期的作品我也不喜欢,但他老人家晚年的作品,确实是非常好。丁玲跟这几个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Ruozhi wrote:
总的来说,从1949到1985年之间的中国文学我是全无兴趣的。
要是当史料看,我觉得兴趣还是有的。
这两天我在看已故岳父的一本日记,在旧书里翻出来的,虽然内容有时候很假,但作为特定历史时代的产物,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现在还想看样板戏,可惜没地方演。现在我倒是觉得样板戏那些夸张的动作都挺后现代的。:)
=============
古典,一石我们要在一起凑堆吃饭,他在帖子里还说要叫着你。
来吧,我也想看看喜欢听古典音乐的人啥样。:)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青冈,明天有时间么,聚一下,我过深圳来,我一直在等一石电话! - posted on 07/04/2007
丁玲没嫁成老毛,想嫁彭德怀, 也没成。 丁玲的一生,是一个不断自觉异化的一生,或者说,是一个不断追求革命的一生。 最后,在死前夕,写一首长长的歌颂党的诗,在《光明日报》头版头条。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下楼去拿报纸,一眼看到,差点没吐出来。从此,丁玲在我心中完全死去。
其实,许多50年代的作品并不娇情, 人们当时感情是非常真挚的。
Ruozhi wrote:
浮生,你好象逆反心理很重哎,人家说喜欢你偏不看,说不喜欢就偏去找来看一看,青春期还没过?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我凡心重,对人事都比较attached, 冲淡的文字看不进去。:)
不过,这几人倒只是个人的taste, 孙犁,茹志娟等人的东西完全是粉饰现实,十分矫情。还有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文人在党面前装嗲做天真样,完全不喜欢。文字再好也受不了。还有中国的政界人物在上司面前也是如此,有时还撒娇,当然在下面的人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他们的身体语言tell you everything.
延安时期的丁玲尚未完全失去作为一个作家的诚实,她的不少作品都反映了她的矛盾心理。她后来找的也是一个小丈夫,应该说并没有完全攀龙附凤吧。据说她跟老毛有染,不知是否当真。
总的来说,从1949到1985年之间的中国文学我是全无兴趣的。 - posted on 07/04/2007
好了,古典小弟弟,我看你文章写得很老辣,还以为你是个前辈呢!:)这段话看出你和青冈是同辈了。千万不要太客气,你再客气我真受不了。我是跟你开玩笑来着,我哪来什么大学问?也不是什么大教授。业余时间在大学兼一两门课,教美国大学生小说创作。
本想让你贴一下孙犁晚年的作品,但估计还是不会喜欢。丁玲的东西我从来没喜欢过,只是有一阵上课得学她延安时期的作品,对她的sincerity印象很深。仅此而已。
守望古典 wrote:
若之姐:我还是这样叫好啦,其实呢,第一次称你(不用“您”,非不敬也!实在是觉得过于斯文,怕太肉麻!)先生的时候,只知道你在翻译小波的作品,确实没什么了解的,后来,知道你用六年时间翻译,心里崇敬得很,感动得很,再加上有知音的感觉,不免生出一些亲近的感觉来,尤其知道你是教授来的,但每次回帖总是这样谦和,所以就更觉得可亲了,有大学问的人都这样。这不,无非是想跟姐套点近乎,这样称呼行不?多亲热呀,象一家人似的。(古典这回也肉麻了)
另:孙犁早期的作品我也不喜欢,但他老人家晚年的作品,确实是非常好。丁玲跟这几个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 posted on 07/04/2007
七月对丁玲分析得很透彻,自觉异化说得尤其准确。我还不知道她想嫁彭德怀,看来她是没高攀上。:)
说到她的自觉异化,我也听说许多人对她晚年所表现出的对党的忠诚不解。许多人倾向于相信她是真诚的。照时髦的话说就是有受虐情结,你越迫害他他越对你忠心耿耿。王小波对中国知识分子的这种情结揭示得很深刻。
丁玲对党的真挚可能比五十年代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区别在于大环境不同了。从我们已经知道真相的人的角度来看,可能想呕吐,觉得他们矫情。他们自己当然不觉得了。
July wrote:
丁玲没嫁成老毛,想嫁彭德怀, 也没成。 丁玲的一生,是一个不断自觉异化的一生,或者说,是一个不断追求革命的一生。 最后,在死前夕,写一首长长的歌颂党的诗,在《光明日报》头版头条。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下楼去拿报纸,一眼看到,差点没吐出来。从此,丁玲在我心中完全死去。
其实,许多50年代的作品并不娇情, 人们当时感情是非常真挚的。
Ruozhi wrote:
浮生,你好象逆反心理很重哎,人家说喜欢你偏不看,说不喜欢就偏去找来看一看,青春期还没过?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我凡心重,对人事都比较attached, 冲淡的文字看不进去。:)
不过,这几人倒只是个人的taste, 孙犁,茹志娟等人的东西完全是粉饰现实,十分矫情。还有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文人在党面前装嗲做天真样,完全不喜欢。文字再好也受不了。还有中国的政界人物在上司面前也是如此,有时还撒娇,当然在下面的人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他们的身体语言tell you everything.
延安时期的丁玲尚未完全失去作为一个作家的诚实,她的不少作品都反映了她的矛盾心理。她后来找的也是一个小丈夫,应该说并没有完全攀龙附凤吧。据说她跟老毛有染,不知是否当真。
总的来说,从1949到1985年之间的中国文学我是全无兴趣的。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4/2007
Ruozhi wrote:
说到她的自觉异化,我也听说许多人对她晚年所表现出的对党的忠诚不解。许多人倾向于相信她是真诚的。照时髦的话说就是有受虐情结,你越迫害他他越对你忠心耿耿。王小波对中国知识分子的这种情结揭示得很深刻。
忠诚可以出于爱,也可以出于怕。
从我自己的父母和其他老一辈人身上,我可以看见,那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5/2007
小的时候, 我哥给我看过<<莎菲女士日记>>, 没想到丁想嫁的都是这些人. 你们怎么知道的.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5/2007
丁玲跟张爱玲、萧红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不知道大家读过徐无鬼先生(他是丁玲的儿子)的回忆录没有?丁玲是极其冷酷而自私的人。她的许多作品都是垃圾。
另外,很同意行人兄的观点,确实是深刻的恐惧。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5/2007
Ruozhi wrote:
好了,古典小弟弟,我看你文章写得很老辣,还以为你是个前辈呢!:)这段话看出你和青冈是同辈了。
若之,我都快四十了,你还说是小弟弟?那……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5/2007
张爱玲、萧红是善写故事的人,而丁玲本身是一个故事。
守望古典 wrote:
丁玲跟张爱玲、萧红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不知道大家读过徐无鬼先生(他是丁玲的儿子)的回忆录没有?丁玲是极其冷酷而自私的人。她的许多作品都是垃圾。
另外,很同意行人兄的观点,确实是深刻的恐惧。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5/2007
看来青冈真是晚育。:)
行人说得对,古典说得棒,新网管WOA说得更是精辟。YOu guys are so right! :-)
qinggang wrote:
Ruozhi wrote:若之,我都快四十了,你还说是小弟弟?那……
好了,古典小弟弟,我看你文章写得很老辣,还以为你是个前辈呢!:)这段话看出你和青冈是同辈了。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5/2007
Ruozhi wrote:
行人说得对,古典说得棒,新网管WOA说得更是精辟。YOu guys are so right! :-)
若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你还没认出我来?:)))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5/2007
您是谁呀?看着面生,听声音怪熟的。您不是那谁谁吧? :-)
木子丑 wrote:
Ruozhi wrote:若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行人说得对,古典说得棒,新网管WOA说得更是精辟。YOu guys are so right! :-)
你还没认出我来?:)))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6/2007
你一点儿clue都没给,叫我怎么猜?:-)阿兔,阿丽,还是阿菊?瞧,八爷都急了。
八十一子 wrote:
您是谁呀?看着面生,听声音怪熟的。您不是那谁谁吧? :-)
木子丑 wrote:
Ruozhi wrote:若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行人说得对,古典说得棒,新网管WOA说得更是精辟。YOu guys are so right! :-)
你还没认出我来?:)))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6/2007
若姐:小弟我都奔四咧,不过叫我小弟弟我倒蛮开心的,一来自己又看到了返老还童的一线希望,二来觉得特亲切。:—)
WOA兄:张爱玲、萧红是善写故事的人,而丁玲本身是一个故事
不过这故事有些让人冒冷汗。
木子丑MM:敢情你是……,不敢乱说!
八八大教授:木子丑乃仙人也!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6/2007
文學批評家夏志清坦承未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評論蕭紅的作品,是「最不可寬恕的疏忽」;夏志清認為“《呼蘭河傳》的長處在於它的高度的真實感。”並給予《呼蘭河傳》很高的評價,稱她為二十世紀中國最優秀的作家之一。
鲁迅曾说,将来取代丁玲成为女作家中佼佼者的必定是萧红。
《太陽照在桑乾河》是丁玲代表作品之一,曾獲斯大林文藝獎金。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對她的評價並不高,“三十年代丁玲的声望,仅次于茅盾、老舍、巴金诸人,我审读她那时的作品,实在一篇也说不上是佳作。”
- posted on 07/06/2007
在讨论萧红和张爱玲的时候提到丁玲并不表示就认为丁和萧红张爱玲一样好。萧红和张爱玲都是我最爱的作家,也是我认为中国最伟大的现代作家。夏志清说《呼蘭河傳》的長處在於它的高度的真實感,我觉得还没有说出它的优秀。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和古典在战风车。
丁玲个人(包括杨沫)作为那个时代由小资走向革命的archtype,确实有研究价值。为了避免误解,我要再明确一点:具有研究价值的反面典型。:)我想WOA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July wrote:
文學批評家夏志清坦承未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評論蕭紅的作品,是「最不可寬恕的疏忽」;夏志清認為“《呼蘭河傳》的長處在於它的高度的真實感。”並給予《呼蘭河傳》很高的評價,稱她為二十世紀中國最優秀的作家之一。
鲁迅曾说,将来取代丁玲成为女作家中佼佼者的必定是萧红。
《太陽照在桑乾河》是丁玲代表作品之一,曾獲斯大林文藝獎金。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對她的評價並不高,“三十年代丁玲的声望,仅次于茅盾、老舍、巴金诸人,我审读她那时的作品,实在一篇也说不上是佳作。”
- Re: 《竹林故事》: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不忽悠,不八卦,却有点傻)posted on 07/07/2007
丁玲个人(包括杨沫)作为那个时代由小资走向革命的archtype,确实有研究价值。为了避免误解,我要再明确一点:具有研究价值的反面典型
举双手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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