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
·菊 子·
我一向对马勒夫人阿尔玛·马勒(Alma Mahler,1879-1964)感兴趣,自知低级趣味,却不大敢公开提起。最近得了伯恩斯坦指挥的全套马勒交响曲,一边硬着头皮听,一边又借机重新读起阿尔玛来。马勒终究也还是没有听完,阿尔玛倒读得津津有味,不小心就连读了三本。第一本是Max Phillips的小说《艺术家的妻子》(The Artist’s Wife),两本是阿尔玛写的自传,《古斯塔夫·马勒:回忆与信件》(Gustav Mahler:Memories and Letters)和《爱是桥梁》(And the Bridge is Love.)
阿尔玛有趣,首先当然是她生命中的这些人有趣。人们知道她,大多是因为她的著名身份——马勒夫人。其实,她周围的名人绝非马勒一个。这些名人成名是因为他们的艺术品——音乐,建筑,绘画和书籍,而阿尔玛写下了他们生活中不为人所知的细节,包括生活琐事和创作背景,很容易勾起我们对作品背后的人的好奇心。
其次,除了阿尔玛和这些人之间的感情恩怨以外,她的生活,更是以她自己为线索,勾勒出上个世纪时代转换时,维也纳乃至欧洲、美国那些丰富的艺术、文化和文学创作活动。马勒研究一向繁荣,除了马勒的音乐本身之外,与她的写作也不无干系。要研究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德国、奥地利、乃至整个欧洲的艺术、学术史,她这个人,她的沙龙,和她的回忆录,都是很好的参照。
此外,阿尔玛的生活故事,还牵出了一个世纪前世界历史的宏观大背景:奥匈帝国的逐步衰落、欧洲旧式贵族沙龙的逐步式微、艺术和艺术家逐步转向北美新大陆;更具体的有第一次世界大战(她的画家情人和建筑家丈夫都上了前线)、希特勒上台、迫害犹太人、她和第三任丈夫弗朗茨?魏夫尔(Franz Werfel)传奇般的逃亡,都给她的“家长里短”增添了历史的厚重。
(一)小说《艺术家的妻子》,电影《风的新娘》
《艺术家的妻子》的作者是一个男人,小说却是以阿尔玛·马勒的第一人称来写的;看过阿尔玛的回忆录以后,发现小说里陈述的基本事实是真实的,比如说她都和谁恋爱过,嫁过谁,生过几个孩子等等。里边的人名,就算我这个德奥背景很弱的人,也能认出来不少。
阿尔玛果真是一个“搜集天才的人”,并且在这些天才的创造中承担着双重角色:一是缪斯——音乐家、画家、作家都用自己那门手艺来取悦她;一是老妈角色:她并不是纠缠着要男人陪伴的小女子,而是成天督促着这些男人去干活。
最让我真心难过的,是她的孩子们。马勒的女儿玛丽亚四岁半时染病夭折,魏夫尔的儿子马丁早产、夭折,建筑家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的女儿,最美丽活泼、纯“雅利安”血统的曼侬,十七岁的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下身瘫痪,然后死去。唯一健全长大的是马勒的女儿安娜。小说结尾的时候,六十岁的安娜,在纽约照顾八十多岁的阿尔玛。
这样的经历,对任何女人都会是苦痛,只不过阿尔玛这样的女子,母性并不很强,生活中又还有许多别的内容,所以她并不显得特别痛不欲生、惨烈绝望。她不去参加那些葬礼,然后又觉得内疚,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书中的感觉,她照顾男人们比照顾自己的孩子要更上心,因为孩子不过是孩子而已,要吃要喝要生病,而这些天才男人们却有趣得多,他们都已经证明了自己有本事,把他们照顾好了,他们又可以象奶牛那样产奶。
小说里谈音乐、谈绘画、谈建筑、谈写作都很一般,显然作者在这些方面的修养不足。但写得还算引人入胜,并且还勾起了我足够的好奇心,令我继续阅读。其中提及的人物和事件,如果没有阿尔玛本人的佐证,我便权当它是小说家言,忽略不计。
小说读完时,自忖要顺藤摸四只瓜:一,将马勒的全套交响曲都慢慢听完;二,继续阅读,最可能是读魏夫尔的历史小说。三,读阿尔玛的自传。四,看传记电影《风的新娘》(Bride of the Wind)。结果,依照我避重就轻的老习惯,到今天为止,只看了电影,读了阿尔玛的两本自传。
日记和自传,大抵流于主观偏颇,而且,已经有许多音乐史家们发现阿尔玛的回忆并不准确。我的目的却并非历史考据,而恰恰是她“主观”的地方:她的感受,她的视角,她的价值观。
电影《风的新娘》拍得一般,故事似乎都有,但一部拍天才的电影,却缺乏天才;阿尔玛演得还算过得去,马勒却和阿尔玛笔下描绘的相去太远。
(二)初吻和婚前探险:古斯塔夫·克林姆特
我去维也纳的时候,美术馆里在准备古斯塔夫·克林姆特(Gustav Klimt)画展,第二天才正式对公众开放。我央求他们让我看看,他们居然同意了。从那以后,就莫名其妙地自觉与克林姆特有特别的缘分。
克林姆特的画很感性,人物画很多都是爱中男女的姿势和情景,极性感,极肉感。画的主色调都是金黄灿烂的,装饰性很强。与他之前的写实主义画派不同,克林姆特的画都有些平面,很有人情味,比很多过分恐怖夸张、过分抽象的现代艺术更对我的口味,加之他的风格很独特,看了就过目不忘。
克林姆特是先锋画派“维也纳分离派”(The Vienna Sezession)的创始人。1902年,他和雕塑家克林格尔一起承担贝多芬音乐厅的装饰工作,主雕像《贝多芬》由克林格尔完成,雕像背后的墙壁上,由克林姆特创作了装饰性饰带《音乐》,十分成功。2006年,他的一幅肖像画以一亿三千五百万美元的价格出售,是当时世界上价格最高的艺术作品。
根据小说和阿尔玛的回忆录,阿尔玛把自己的初吻给了克林姆特,不过他们后来并没有成为爱人。阿尔玛的继父也是一个画家,成就平平,却是克林姆特的朋友,也是“维也纳分离派”的成员。阿尔玛全家在威尼斯度假,克林姆特也跟过来鞍前马后地伺候。但由于继父阻挠,也因为年轻的阿尔玛心性未定,故事便无疾而终;当然也不能排除阿尔玛因为虚荣,在克林姆特的《吻》成名之后讲述自己的初吻,希望我们将她想象成那里的主角。
古斯塔夫·克林姆特:《音乐》Musique
阿尔玛常常令人联想起尼采的恋人莎乐美。年轻反叛的阿尔玛也曾经接触过尼采的哲学,教唆犯是麦克斯·伯克哈德Max Burckhard(1854-1912)。1890-1898年间,伯克哈德曾担任维也纳城堡剧院(the Viennese Burgtheater)的经理。他是个离经叛道的异教徒,仇恨基督教,曾经向阿尔玛当面兜售过尼采的哲学和达尔文的进化论。伯克哈德也是一个情场老手,不过他们却不是恋人,相互间顶多有过一些无伤大雅的打情骂俏。
阿尔玛和亚历山大·冯·泽姆林斯基(Alexander von Zemlinsky)的关系,则有点象是她最终嫁马勒的演习。和马勒一样,泽姆林斯基也是犹太人,且矮小而神经质。他曾经是阿尔玛的钢琴教师,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曲家。
(三)阿尔玛谈马勒
马勒对阿尔玛一见钟情。而年轻貌美的阿尔玛嫁给已过盛年的马勒,首先是因为马勒的才华,以及他才华带来的声名。马勒问过她,如果有人比他更强,她是否会移情别恋,她说,是。女子,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对艺术家才华的欣赏与崇敬,里面虽然有女子的虚荣甚至势利,然而,这样的欣赏和崇敬,本身就有审美价值,而且还能够刺激艺术家的创造活动,比单纯地追逐财富、金钱、地位,毕竟要高出一筹。
马勒是一个天才,在自己的音乐里得到了永生。而阿尔玛则希望通过写作他们共同的生活,留下蛛丝马迹,借助马勒而获得某种形式的永生。这样的写作动机,虽然够不上道德家们要求的“高尚”、“无私”、“默默奉献”,却也无可厚非。况且,阿尔玛在序言里说的一段话,把她的写作动机又升华了一层。她说,由于反犹,当时纳粹已经把维也纳歌剧院中罗丹给马勒雕塑的半身像拆除,维也纳的马勒大街也改了名,马勒的音乐不再有人演奏。这是1939年。马勒正在被人遗忘。所以,她感觉到,有必要写马勒。
阿尔玛丰腴漂亮,人称维也纳最美丽的姑娘。她本人在两本书中,却绝少津津乐道自己的外貌;写初见马勒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那张脸,在我年轻的时候,大约还算是好看的吧。”然后她就不厌其烦地详细描写她在餐桌和别人的谈话。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马勒插不上话,又好奇又嫉妒:“能不能跟大伙儿说说,你们在笑什么呢?”后来他总算有机会和阿尔玛单独谈话,阿尔玛大胆直率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的音乐。
其时,马勒在音乐界早已如日中天,大家对他都是崇拜仰视,马勒和人说话,也总象是居高临下地作大会发言,傲慢自得的同时,未免又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他在情场上也声名狼籍,维也纳人都认为,他指挥的每部歌剧的女主角,都是他的情妇。阿尔玛似乎急于强调,马勒之所以注意她,并不是因为她的外貌,而是头脑、素养和敢于冲撞大人物的胆识。
阿尔玛娘家姓辛德勒,和斯皮尔伯格拍的《辛德勒名单》(The Shindler’s List)中的主人公同姓。阿尔玛说,其实马勒对犹太教并不感兴趣,被任命成维也纳歌剧院的音乐总监时,依照瓦格纳的遗嘱,马勒必须皈依天主教,于是他便受了洗。我们常常读到人们引用马勒“无家可归”的自叹,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触目惊心,其实那是犹太人惯常使用的说法,我觉得,大约轻松的自嘲多于沉重的愤慨。马勒早在1910年去世,至少在他的有生之年,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犹太人身份而遭受挫折。
音乐上,他最崇拜的是瓦格纳,最喜爱的是莫扎特,瓦格纳的《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Tristan und Isolde)和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Die Hochzeit des Figaro)是他的保留节目。
阿尔玛把理查·施特劳斯(Richard Strauss)写成了一个小丑:施特劳斯总是匆匆忙忙、高高兴兴,爱出风头,爱挣钱,在他眼里,钱比音乐更重要。不过,她倒是说出了马勒和施特劳斯的主要区别:马勒重,主要是在表现个人,而施特劳斯轻,乐于取悦听众。读到这样的章节,读者就很明显地感觉出她的个人偏好。
一般人总爱说起她“马勒强迫她放弃自己的音乐生涯”,那多少有些后人的添油加醋加煽情;阿尔玛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天份和马勒无法匹敌。从决定嫁马勒时起,她就认定了自己是他的附庸,因此也才会接受他的要求、放弃自己的音乐创作,只要能够帮马勒誊写乐谱、听他演奏,便已经心满意足。对于马勒某些独特的生活、工作和创作习惯,她也表现出极大的体谅和忍耐。
现实一点地说,即便阿尔玛不嫁马勒,不生儿育女,不当马勒的缪斯兼妻子兼管家,她的成就也几乎肯定是不可能到达马勒的高度的。现代人尤其是女性,抓住阿尔玛的“牺牲”大作文章,大多是觉得因为男权观念和风俗的束缚,古往今来,许多或许有些天赋的女性,根本就没有试一试的机会。具体到阿尔玛,她对自己的音乐也确实有些不能忘怀。旅行途中,她拖着一只箱子,里头装着自己从前写的一百首歌。——这就有了些“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酸楚。
在她心目中,马勒,甚至马勒的音乐,份量都要超过她的孩子们。字里行间,她都觉得生儿育女是一种负担,耽误她追随在马勒前后,听马勒排练、去外地指挥等等。一次谈话时,她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会忘记你的孩子。”马勒误以为她说的是他们的女儿,其实她说的是马勒的音乐作品。
马勒写作《第五交响曲》的时候,他们的第二个女儿刚刚出世。阿尔玛心中一直困惑,为什么马勒在幼女绕膝的时候,能够写出一部以葬礼开场、充满阴森死亡气息的作品。她认为这一定是个凶兆。
阿尔玛的不祥预感居然得到了证实,他们的女儿玛丽亚因染上猩红热而夭亡。阿尔玛说,马勒很喜欢这个孩子,每天早上她会走进马勒的工作室,父女俩玩耍一阵之后,女儿会浑身沾着果酱出来,她还得想办法安慰那个皱眉头的英国保姆。紧接着,她说,这个孩子注定要短命,好在她在世的短短几年中,她为马勒带来了许多快乐。
——于是小女孩的生命也就有了意义。
她自己把马勒当作生命的中心,同时,她也把孩子绑在了自己身上,让马勒也成为了孩子生命的中心。而这个马勒,也不仅仅是马勒这个人,而是他的天才,他的音乐。
这本书的结尾,写到了马勒最后年事渐长、体弱多病的岁月,在感情上越来越依靠阿尔玛,有些细节十分感人。马勒染病从美国回来时,他乘坐的火车每停一站,都有新闻记者在采访并发布新闻,就象皇宫向臣民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那样庄严隆重;她说,马勒还会询问,究竟都有哪家新闻社来了。不知道这种虚荣,是阿尔玛的虚荣,还是马勒的虚荣。
马勒还一直抱着康复的希望,天真得令人辛酸。他得的是链球菌的咽炎(Strep),一针抗生素就可以治好的,可惜人们迟至1928年才发现青霉素(盘尼西林)。在美国时,如果医生们早些手术,也许马勒还能有救,但因为他是马勒,医生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怕万一手术失败,担当不起历史的骂名。
作为夫妻,尽管她以马勒为重,承认自己和丈夫不是平等关系,不过,她也提及过他们之间不可避免的性格冲突:因为年龄和资历的差异,她嫉妒马勒的过去,而马勒嫉妒她的未来。初时她并不懂,只有在马勒去世以后、她也到了马勒当初的年龄时,才真正懂得了他。字里行间,溢满了岁月的沧桑。
(四)疯狂的画家情人:奥斯卡·柯克西卡
阿尔玛的第二本书《爱是桥梁》,初读时,感觉远不如头一本书有趣。阿尔玛一开头就描写自己“精神偷情”:她当时已经再嫁,却突然一下子读到了魏夫尔的诗,马上就爱上这个诗人了。书接下去就是历数她和众多男人的情场战绩,琐碎、炫耀、轻狂。
马勒死后,阿尔玛一度十分空虚。马勒夫人的身份,和她的眼界、兴趣和闲暇,却使她得以广泛搜罗德国和奥地利的艺术家、音乐家和作家们,她的沙龙门庭若市,真正的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就在这时她遇上了表现主义画家奥斯卡·柯克西卡(Oskar Kokoschka)。阿尔玛很贴切地总结过他们的关系:“我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么紧张的束缚,这么惨痛的地狱,这么极乐的天堂。”
阿尔玛和柯克西卡之间有一种虐待被虐待,或者是互虐的关系。他们于1911年相识,当时阿尔玛新寡。书中附上了柯克西卡的几幅画,一张是阿尔玛的肖像,另外有些双人肖像,爱中的一双男女,显然是以他们自己为模特的,还有六张折扇,都是柯克西卡送给阿尔玛的。因为折扇这种艺术形式十分中国,上面的男欢女爱的场面,很有些中国春宫画的味道。
画如其人。柯克西卡的画张扬,狂放,骚动,令人无暇旁骛。他本人也长期处于亢奋状态,占有欲极强,夜间访问阿尔玛家之后,还要在她窗下晃悠叫喊到凌晨一二点,确认她家里没有别人留宿了,才肯离开。一次两个人拌嘴之后,阿尔玛发现他把自己的画室涂成了黑色。和阿尔玛关系疏远以后,他还让人作了假阿尔玛,和真人一般大小,他甚至还带着这个玩偶上歌剧院。
一战爆发后,柯克西卡上了前线;小说里写是阿尔玛逼他去的,这个倒可以存疑。阿尔玛本能地知道,柯克西卡不适合婚嫁。她在书中多次提及“虐待”(abuse)。摆脱柯克西卡之后,她如释重负:从此以后不用再忍受他的虐待了。具体细节,连阿尔玛本人也羞于提及。大约柯克西卡的天才不及马勒,而怪癖却大于马勒;马勒顶多只能说是自我中心——阿尔玛多次说,马勒忽略她的感情和其它需求,完全是因为浑然不知——而柯克西卡却更富有侵略性,也或许是行为上的暴力,也或许是感情上的霸道和占有,总之是超出了阿尔玛的忍耐程度。
阿尔玛年老以后,感情脆弱时,偶尔也会和柯克西卡互相写一封安慰信。书中摘引的几封往来书信,温情,彬彬有礼,有一种暴风雨之后的平静。
阿尔玛只介绍了柯克西卡的以她为主人公的作品,其实,柯克西卡的艺术成就远不止于此。他是当时维也纳三大艺术家之一,二战期间逃到了英国,战争结束后和古斯塔夫·克林姆特等有过共同画展。虽然我是因阿尔玛而知道他,他却不是仅仅因为阿尔玛才存在,他的艺术造诣本身,也足以给他在历史上留下一点位置。
(五)建筑家丈夫:格罗皮乌斯
阿尔玛的第二任丈夫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竟是我在麻州波士顿的近邻,开车经过梭罗的瓦尔登湖后,往左第一个拐弯就是贝克桥路,格罗皮乌斯1938年从德国移居美国后,就在那里盖了这座房子。他曾经在哈佛的设计学院任教授,波士顿的肯尼迪联邦政府大楼、纽约的Pan Am大楼(现Metlife大楼),也都是他设计的。
格罗皮乌斯的设计风格前卫,线条简洁明快,对美国建筑也很有影响(the New International Style)。秋意正浓时,访问了近在咫尺的格氏故居。我最喜欢的,是房前那瘦削高挑的门廊和轻盈旋转的楼梯。不过,这种四方的玻璃、金属,对我的吸引力,还是不及传统的石头和廊柱。
阿尔玛和马勒的女儿夭亡以后,阿尔玛去一个疗养院休养,在那里结识了格罗皮乌斯。格罗皮乌斯年轻英俊,对她顶礼膜拜、细心呵护,正好弥补了她和马勒婚姻关系中的缺憾。阿尔玛写了这一段艳遇,却没有直接提及他的名字,大约是出于对自己两位丈夫的尊重。他们相遇时,格罗皮乌斯尚未成名。私情暴露,是因为格罗皮乌斯在写给阿尔玛的情书信封上,将“马勒夫人”误写成了“马勒先生”。马勒让阿尔玛选择是去是留,她选择留下来。
阿尔玛写道,自从马勒发现了格罗皮乌斯的存在之后,突然意识到了这些年对妻子的忽略,从那以后变得十分关怀体贴,包括在音乐会中演奏阿尔玛的歌。同时因为自己身体渐弱,对阿尔玛也有一种孩童式、揪着裙裾的依恋。
说到格罗皮乌斯,阿尔玛居然说,她就是想看看两个漂亮的人在一起,能够造出什么样的漂亮小人来。马勒发现他们的秘密、两人分手以后,多年来并没有任何联系,马勒去世后,她也没想起他来。后来听说格罗皮乌斯声名渐起,她的“天才”触角马上伸了出来,于是赶到柏林,“恶攻”了两个星期,直到旧情复燃,格罗皮乌斯重新爱上他。等格罗皮乌斯一上前线,漂亮孩子一生,她就顾左右而言它了。
(六)最后的“归宿”:弗朗茨·魏夫尔
阿尔玛和弗朗茨·魏夫尔(1890-1945)的关系倒是多少有些“正常”,有点象民间的患难夫妻。当然了,他们的开头也还是不正常的:头一次读到魏夫尔的诗、并且因诗生爱的时候,她还是瓦尔特·格罗皮乌斯的妻子。
魏夫尔是布达佩斯的犹太人,父亲是经营手套的商人。二人相识时,魏仅仅小有名气而已。人也其貌不扬,矮,胖,微秃。但他性情开朗,善于交谈,声音很好,会唱歌,于是他们就一起弹奏和演唱他们自己合作的歌曲。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了热烈的恋情。阿尔玛怀孕之后,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后面的故事则过于血腥、恐怖。阿尔玛怀孕七个月的时候,魏夫尔来了。客人很多,时至凌晨,闲人才终于散尽,魏夫尔忍耐良久,才得以与阿尔玛翻云覆雨。天明之前,阿尔玛却开始大出血。不久孩子提前出生,先天不足,苟延残喘。魏夫尔相信这个黑头发的婴儿是他的儿子,阿尔玛也愿意这样相信;不过她对这个羸弱的儿子却似乎一直漠不关心,大约是知道孩子活不长,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御。
孩子奄奄一息期间,丈夫格罗皮乌斯听见阿尔玛在电话里称呼魏夫尔的名字弗朗茨,于是明白了婴儿不是自己的。不过他好象反应很平静,也很绅士,后来基本上友好地离婚了。阿尔玛和魏夫尔1920年相识,1929年正式结婚,直到1945年魏在美国去世。
跟随魏夫尔以后,阿尔玛似乎就修身养性,还原成了俗家妇人。他比她小十一岁,曾经醉心于激进的左派政治、酗酒、抽烟、追逐女人,放浪形骸。阿尔玛管束着他,调教着他,给他提供安静的环境和有节制的生活,帮助他发挥自己天生的才能。
乱世,又给阿尔玛最后一次婚姻增添了传奇色彩和历史的沉重。1933年,魏夫尔写了一本小说《摩西山抵抗四十天》(The Forty Days of Musa Dagh),记录了一战期间,土耳其人屠杀亚美尼亚人时,亚美尼亚人在摩斯山的抵抗运动。历史竟有惊人的巧合,魏夫尔写这本亚美尼亚人的大屠杀时,希特勒纳粹党刚刚上台,即将施行更大规模的种族大屠杀;阿尔玛的姐姐患精神病进了疯人院,结果被纳粹杀害,她的大脑也被人取了出来,标上号码,放在瓶子里保存下来。
《摩西山抵抗四十天》不仅成了亚美尼亚人的经典,也成了纳粹时期犹太人暴乱时的榜样和参考。由于魏夫尔是犹太人,阿尔玛随着他在欧洲四处逃难,从一个城市逃奔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领事馆赶到另一个领事馆,毒日头下整日整日地排队,每时每刻提心吊胆,生死未卜。任何时刻,他们都可能被扣留下来,目的地极有可能是某个纳粹集中营——他们的经历,足够成为好莱坞的电影题材。阿尔玛叙述逃难经过时,难得地冷静、细致,抱怨也还算适度。
希特勒上台后,罗斯福夫人组织了对德奥知识分子的营救,在这个组织的帮助下,阿尔玛和魏夫尔终于辗转来到美国。逃亡在法国时,他们曾经访问了鲁德市(Lourdes),那里的天主教神职人员对他们十分友好。魏夫尔暗中发誓,如果他能够生还下来,他一定会把他在那里得到的精神感召写下来。果然,他们逃到美国以后,他于1941年发表了《伯娜德特之歌》(The Song of Bernadette),一个犹太出身的作家,写的关于一个天主教圣女的故事,一伺出版,即获极大成功。
《摩西山抵抗四十天》也十分畅销,据说这本书还是肯尼迪最喜爱的书。好莱坞本来要将它拍成电影,结果因为土耳其政府抗议,美国政府下令停拍。1982年电影终于拍成,不过时过境迁,反响不大。不过,魏夫尔的书畅销,一是使阿尔玛经济上有了保障,二也是对阿尔玛间接的肯定:没有阿尔玛的辅助,年轻放纵的魏夫尔,极有可能在各种短暂肤浅的享乐中,愉快地度过一生,留不下任何痕迹。
阿尔玛的世界,是天才男人们云集的世界。阿尔玛象是马勒的奖品妻子——马勒在娶她之前已经成名;她是柯克西卡的缪斯——刺激了他的创作灵感;她是格罗皮乌斯的皮肉伴侣——爱上他主要是由于肉体吸引,也是对和马勒过于精神的婚姻关系的一种补偿;到了魏夫尔时,她却更象是一位严格的贤妻良母。
这些男人们来了,这些男人们又都先她而去。晚年的阿尔玛,成了一个胖胖的老太太,住在纽约的公寓里,公寓一边是书房,一边是音乐室,音乐室里有她一个丈夫的交响乐,书室里有她另一个丈夫的书,还有她的情人的画作。画上当然是她本人。
一个女人,有这样丰富的一生,哪怕如月亮一般,折射的都是别人的光芒,也算是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一个搜集天才男人的女人,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个天才。
Max Phillips:The Artist’s Wife,New York :H.Holt,2001。
Alma Mahler Werfel:Gustav Mahler:Memories and Letters London:W.Clowes and Son;1946
Alma Mahler Werfel,And the Bridge Is Love:Memories of a Lifetime(London:Hutchinson,1959)
Mahler:The Complete Symphonies & Orchestral Songs:Conducted by Leonard Bernstein
□ 寄自美国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菊子才女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Yes, I don't know how to do it. :-)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Ok now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You only need to open a few books. No magic.
July wrote:
Yes, I don't know how to do it. :-)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Thank u very much!
leiyuting wrote:
Ok now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菊子还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有时,我觉得她和老廖很多地方像,都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对一些外行人看不到的东西比较敏感, 而且,文章没有明显的缺陷。其实也很难,我就不行。
touche wrote:
You only need to open a few books. No magic.
July wrote:
Yes, I don't know how to do it. :-)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文章的流畅是练出来的。找几本书,收集若干逸闻,想一条思路。你肯定行。有什么东西你看不出来?最多手笔慢点而已。
July wrote:
菊子还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有时,我觉得她和老廖很多地方像,都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对一些外行人看不到的东西比较敏感, 而且,文章没有明显的缺陷。其实也很难,我就不行。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我是个宁拙勿巧, 宁方勿圆的人。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声音,即便是不好听。找不到就不写了,也没有要靠文为生。
touche wrote:
文章的流畅是练出来的。找几本书,收集若干逸闻,想一条思路。你肯定行。有什么东西你看不出来?最多手笔慢点而已。
July wrote:
菊子还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有时,我觉得她和老廖很多地方像,都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对一些外行人看不到的东西比较敏感, 而且,文章没有明显的缺陷。其实也很难,我就不行。
- posted on 11/16/2007
读到什么书、文也是一种缘分。七月菊子都欣赏,七月有七月的精彩,菊子有菊子的阳光。人比人,比死人。还是不比好。
^^^^^^^
Alma
by Tom Lehrer
The loveliest girl in Vienna
Was Alma, the smartest as well
Once you picked her up on your antenna
You'd never be free of her spell
Her lovers were many and varied
From the day she began her beguine
There were three famous ones whom she married
And God knows how many between
Alma, tell us
All modern women are jealous
Which of your magical wands
Got you Gustav and Walter and Franz
The first one she married was Mahler
Whose buddies all knew him as Gustav
And each time he saw her he'd holler
"Ach, that is the fräulein I moost hav"
Their marriage, however, was murder
He'd scream to the heavens above
"I'm writing 'Das Lied von der Erde'
And she only wants to make love!"
Alma, tell us
All modern women are jealous
You should have a statue in bronze
For bagging Gustav and Walter and Franz
While married to Gus, she met Gropius
And soon she was swinging with Walter
Gus died, and her tear drops were copious
She cried all the way to the altar
But he would work late at the Bauhaus
And only come home now and then
She said, "What am I running, a chow house
It's time to change partners again"
Alma, tell us
All modern women are jealous
Though you didn't even use Ponds
You got Gustav and Walter and Franz
While married to Walt she'd met Werfel
And he too was caught in her net
He married her, but he was carefel
'Cause Alma was no Bernadette
And that is the story of Alma
Who knew how to receive and to give
The body that reached her embalma
Was one that had known how to live
Alma, tell us
How can they help being jealous
Ducks always envy the swans
Who get Gustav and Walter
You never did falter
With Gustav and Walter and Franz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谢谢touche帮我鼓励七月!:)
touche wrote:
文章的流畅是练出来的。找几本书,收集若干逸闻,想一条思路。你肯定行。有什么东西你看不出来?最多手笔慢点而已。 - posted on 11/16/2007
菊子是才女, maya是, 很多人是, 你也是, 说实话很怕才女
言归正传, 俺看法不一定需要受过专门训练, 但是一定要有站得更高些人地点拨, 世界上可走的路太多, 走路的人也多, 哪条路适合自己是需要有师傅领进门地, 例如maya, 有人看了她写的作品后说: 她需要调教, 可惜自己没时间做, ….
July wrote:
菊子还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有时,我觉得她和老廖很多地方像,都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对一些外行人看不到的东西比较敏感, 而且,文章没有明显的缺陷。其实也很难,我就不行。
touche wrote:
You only need to open a few books. No magic.
July wrote:
Yes, I don't know how to do it. :-)
- posted on 11/16/2007
嘻嘻,我算不上吧。没人怕我,倒是觉得我太随和, 好说话,没脾气。尽被人欺负了。
玛雅很独特的,用词很尖锐,准确, 她是one of kind.
leiyuting wrote:
菊子是才女, maya是, 很多人是, 你也是, 说实话很怕才女
言归正传, 俺看法是不一定需要受过专门训练, 但是一定要有人点拨, 世界上可走的路太多, 走路的人也多, 哪条路适合自己是需要有师傅领进门地, 例如maya, 有人看了她写的作品后说: 她需要调教, 可惜自己没时间做, ….
July wrote:
菊子还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有时,我觉得她和老廖很多地方像,都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对一些外行人看不到的东西比较敏感, 而且,文章没有明显的缺陷。其实也很难,我就不行。
touche wrote:
You only need to open a few books. No magic.
July wrote:
Yes, I don't know how to do it. :-)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才"的标准很多,你心里的"才"和大伙封你的"才"也许不是一个"才",但肯定是一种"才",one of kind.
July wrote:
嘻嘻,我算不上吧。没人怕我,倒是觉得我太随和, 好说话,没脾气。尽被人欺负了。
玛雅很独特的,用词很尖锐,准确, 她是one of kind. - posted on 11/16/2007
Well, I must be some sort disorder :-)
rzp wrote:
最近啃心理医生报告头都大了。有一点算是弄懂了,很"才"气的人也是可能有receptive/expressive language disorder,何况你是如此in order。"才"的标准很多,你心里的"才"和大伙封你的"才"也许不是一个"才",但肯定是一种"才",one of kind.
July wrote:
嘻嘻,我算不上吧。没人怕我,倒是觉得我太随和, 好说话,没脾气。尽被人欺负了。
玛雅很独特的,用词很尖锐,准确, 她是one of kind. - posted on 11/16/2007
Ok, I shuold remember that.
July wrote:
嘻嘻,我算不上吧。没人怕我,倒是觉得我太随和, 好说话,没脾气。尽被人欺负了。
玛雅很独特的,用词很尖锐,准确, 她是one of kind.
leiyuting wrote:
菊子是才女, maya是, 很多人是, 你也是, 说实话很怕才女
言归正传, 俺看法是不一定需要受过专门训练, 但是一定要有人点拨, 世界上可走的路太多, 走路的人也多, 哪条路适合自己是需要有师傅领进门地, 例如maya, 有人看了她写的作品后说: 她需要调教, 可惜自己没时间做, ….
July wrote:
菊子还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有时,我觉得她和老廖很多地方像,都是专门训练过的,他们对一些外行人看不到的东西比较敏感, 而且,文章没有明显的缺陷。其实也很难,我就不行。
touche wrote:
You only need to open a few books. No magic.
July wrote:
Yes, I don't know how to do it. :-)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对呀, 这才会有慧眼识才一说丫
rzp wrote:
"才"的标准很多,你心里的"才"和大伙封你的"才"也许不是一个"才",但肯定是一种"才",one of kind.
July wrote:
嘻嘻,我算不上吧。没人怕我,倒是觉得我太随和, 好说话,没脾气。尽被人欺负了。
玛雅很独特的,用词很尖锐,准确, 她是one of kind.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maya 才高八斗, 些许是路过的脚印有点乱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If collecting men is a talent, then Marilyn Monroe had a wider collection across categories. She married one of the greatest athletes Joe DiMaggio, one of the greatest playwrights Arthur Miller, had an alleged affair with one of the greatest politicians J.F. Kennedy. Most of all, she was famous in her own right. :-) - Re: 搜集天才男人的天才女人:阿尔玛?马勒posted on 11/16/2007
事实上,阿妈差点给妈了搞死。后来阿妈报了复,又差点把妈了搞死。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成为这样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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